電影《紳士追殺令》影評：拋光上蠟等待封爵的蓋里奇
紳士追殺令影評Gentrified，是整部影片的關鍵詞，本身含有「貴族化了的」意思，出自Mickey的心腹Raymond之口，意思是說他老大已經不再打打殺殺了，現在是上流社會人士了。大概沒有人會反對主人公Mickey 就是導演蓋里奇本人的投射，那麼本片的情趣和意味便昭然若揭了。里奇通過影片對所有人說，一方面，爺我現在歲數大了，層次也上去了，不再是當年的小癟三了；另一方面，我雖然也曾萌生退意，但要是真的好好拍，依然是你大爺！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如今的這位精英化了蓋里奇越是可以從每一個細節去營造「高級」的觀感，我就越是懷念《兩桿大菸槍》時期的那個粗糲的才華橫溢的青年（從電影起的名字都能看出導演審美的變化：《兩桿大菸槍》VS《紳士追殺令》，呵呵！）鏡頭畫面的花哨和精緻並不能彌補內在靈感的匱乏和貧瘠，蹭明瓦亮的色調和做工考究的服飾也不能掩蓋創意上的妥協和倒退。以出道即巔峰的《兩桿大菸槍》為例（蓋里奇嚴格地遵守了一部不如一部的發展路徑），精彩之處除了多線敘事和上帝視角之外，更棒的是劇中的所有人自私也罷，義氣也好，有的凶狠，有的愚蠢，總的來說每一個人物都是質朴而真實的，本質上都是懵懂無知又自以為是的，沒有哪一個人是單獨開掛、掌控全局的（套路化的類型爽片往往如此），構成每一夥勢力的傢伙們都是根據自己的心智模式莽莽撞撞的超前直奔，然後紛紛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撞得人仰馬翻，觀眾在看的開懷大笑的同時也對人生的無常和荒誕心有戚戚。這種對劇中人不偏不倚真實刻畫的態度在里奇的第二部作品《偷搶拐騙》中就已經開始有所妥協，布拉特皮特扮演的吉卜賽人一夥兒的形象就有拔高的嫌疑（可能是報答其知遇之恩），在影片最後像一幫世外高人一樣完成反殺，帶著戰利品揚長而去。再之後的《準輪手槍》明顯玩脫了，前兩部的巨大成功令蓋里奇無比膨脹，試圖寫出一個歷史上最炸裂的劇本，在觀眾的腦中掀起終極風暴，這無疑是對自己的智力懷著空前的信心。他似乎認為前作的高明在於自己對多線敘事的巧妙編織，於是拋出無比龐雜的線頭，最後收到玄而又玄的一點，等待眾人的驚嘆與膜拜。電影畢竟不是智力競賽，大家的不捧場讓里奇很落寞，他沒明白前兩部作品中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他對故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一視同仁，既不高看，也不低看。雖然劇中人幹的樁樁件件蠢事讓我們笑出豬叫，但那是朋友間的的哄笑，不是上對下的嘲笑，因為我們就是他們，都是紅塵中翻滾的癡人，江湖裡浮沉的浪子，都傻乎乎的為自己撰寫著自以為最佳的人生劇本，然後義無反顧的一路演下去，最後化為泡沫，消失於江河湖海。上帝在觀看，一邊笑一邊流淚，因為我們每個人跌跌撞撞奔向那可知又不可知的結局的樣子，既無奈又悲壯，既戲謔又蒼涼。草根出身的蓋里奇開始本能地抓住了這個內核，但隨後很快就拋棄了，可能是因為他本人脫離了草根的土壤，成為了一名光鮮的成功人士，he has been gentrified。
回到本片，顯然是憋足了勁兒往著高逼格去的，層層套疊的故事支線加峰迴路轉的故事主線，搭配英倫范兒的口音和英倫范兒的西裝，就是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高級劇本，什麼叫貴族氣質。先說劇本，忽略擾亂視聽的剪切和閃回，主線就是Micky向馬修出售自己的大麻供銷鏈，馬修找來華人黑幫的dry eye來唱雙簧，又找健身房的混混們去搶劫一個大麻基地，好趁機壓價；一條支線是日報主編讓類似私家偵探的Fletcher去挖Micky的醜聞，另一條支線是Micky讓副手Raymond去幫曾經合作過的一位老貴族找回吸毒離家的女兒，在尋人途中出了意外，誤殺俄國黑幫大佬的獨子。 這三條故事線仔細看都不是非常精彩，但里奇的過人之處在於將三條線有條不紊地交織成一股，逐個推進，從而呈現出豐富而飽滿的既視感，那我們看這三條線是如何收尾的呢？是靠一個開了掛的人物，健身房混混們的教練——科林法瑞爾飾演的coach，這個從天而降的人物有著開了作弊器一般的智力和戰力，帶著模糊莫名的動機，替Micky和Raymond解決了所有的難題，先是輕鬆挖出了馬修收買DRY EYE和自己徒弟的陰謀（逮住了DRY EYE的手下），然後給日報主編拍了段重口味視頻，最後乾掉了俄國黑幫派來的殺手們，至此三條故事線完美收官，老天庇佑的Micky只需要華麗麗的裝逼，啥也不用乾，難題就全解決了。
除了故事線，人物塑造是我最想吐槽的，里奇早期作品裡那些角色們粗糲生動的原生態表演所帶來的靈氣已經消失殆盡。《兩桿大菸槍》裡的又蠢又萌的笨賊們，一個個活靈活現，想必是來自里奇的真實的生活體驗，出身底層的他很可能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你幾乎可以感受到人物身上散發出的真實氣息和溫度。現如今里奇成功躋身上流社會，對年輕一代草根的感知，已經有了隔靴搔癢的尷尬，片中對手機的小混混們的形象刻畫，健身房小混混們的街頭說唱，可以看出導演的視角已經從身處其中轉為冷眼旁觀，片中的中年人們是里奇更熟悉的群體，里奇對他們的描摹也盡是任性與扭曲，既無新意，也無誠意。譬如片尾Mickey親自幹掉DRY EYE並狠狠修理了買家馬修，DRY EYE這位華人007似乎除了裝模作樣的犯傻什麼也不會，幾個手下那是比智障還智障，被女主用一把玩具手槍就團滅了（此處情節實在忍不住吐槽，面對女主的槍口，既不躲也不讓，赤手空拳往前上，這不是華人黑幫，是喜劇天團），關鍵是，他們不去找Mickey的麻煩，整天盯著徐娘半老的乾癟人妻騷擾個什麼勁兒啊，混黑幫的見著個中年娘們兒這麼飢渴嗎？片中一個講種族歧視（「black cunt」）的段子可看出，里奇的意思是反對政治正確，可能因此對華人黑幫也極盡嘲弄，問題是你嘲弄的並不高明，弱智化華人黑幫來凸顯英國本土黑幫的厲害，只能拉低故事本身的檔次。後面這位馬修，原本要全面接收Mickey的大麻事業的業內老手，似乎是位毫無背景的個體戶，背地裡搞點陰謀詭計敗露後，只能任人魚肉了。種種此類任性而偷懶的情節設置，實在難以達到我對蓋里奇的期待。上面說的那個開掛的COACH，人物動機牽強到詭異，就因為手底下的一幫弱智孩子被人利用搶了Mickey的大麻，就一下子變忠犬，一路殺人越貨，披荊斬棘，只為報答不殺之恩？暮年的休格蘭特穿著皮衣，戴著彩色眼鏡口吐蓮花，撒嬌賣萌，跟Raymond打情罵俏，半推半就，就是滿足強大的腐女群體的肉麻審美？這個跩跩的Raymond從頭到尾一幅摩登禁慾，冰山美人的面容，回頭 一想也沒幹什麼牛逼的事情，就乾了一個差事還辦砸了。最拉風的時刻是對著休格蘭特扮演的FLECHER說你監視我的時候，我早已派人監視了你，當時我飯都噴出來了，生怕FLECHER再來個反轉，說我也早已派人監視你監視我監視你。當然最離譜的是我們的森林之王——Mickey！Mickey的設定，「高大全」已經不好使了，根本是「屌炸天」：一，屌炸天的實力，一個賣大麻的，無視食物鏈法則，分分鐘滅掉賣海洛因的華人黑幫那都不叫事兒，出於紳士風度才留你一條性命（你他馬逗我哪！）。二，屌炸天的智力，將老貴族們的莊園開發成地下大麻裝置基地（隱喻新貴們全面接收舊貴族的地位和地盤？），並對著潛在買家客戶馬修侃侃而談，從綠色環保高科技到大禁酒後的市場恢復期，儼然薛兆豐附體（不要深究細節上的漏洞），論事實，擺數據，這金融小腦瓜混黑社會真是白瞎了；三，屌炸天的艷福，一面是吸引力永不消減的異形伴侶Ros，另一面是可鹽可甜的同性知己Raymond，一個攻一個受，盡享齊人之福。諸如此類還能列舉很多，總之是為了烘托出Mickey君臨天下的王者之風，正如片頭和片尾的台詞裡說的：「blablabla ...you must be a King!」，這逼裝的，我給一百分。直到影片結束我都琢磨不透這兩處里奇是在惡搞還是真的這麼想，如果是真的，那這不是黑幫片啊，是霸道總裁啊。真正的jungle裡哪有什麼King，只有殘酷的食物鏈，大家都是食物鏈上的一環，是獵物同時也是捕獵者。看看科波拉，看看斯科塞斯，至少看看《毒梟》，看看《格莫拉》，看看King們都是什麼下場！
這部全程在凹造型，走貓步的黑幫片更像是一張精美的英倫風情的明信片，寄託了蓋里奇滿心希望晉升英國貴族階層的美好願望，夢想有一天能夠得到女王的授爵，好在老帝國的餘暉中安度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