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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24格》影評::如入無人之境

24格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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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狼 在放哨。

以及,三隻狼在吃食。大雪漫無目的地下著,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山上有一棵樹,樹下有一隻狼,而在右下側的空地裡,三隻狼正在享受著美食。在無人打擾的世界裡,一切正在發生,彷彿是靜止在那裡,連同飛舞的雪,連同吃食的狼,都成為景觀之一種。但是這種靜態逇場景卻在不斷變化著:一隻狼慢慢從空地裡走出來,踩著雪走到樹下,那一隻放哨的狼也站起身來,又走向了空地,在位置的互換中,樹下的狼開始在雪地裡打滾,它似乎在飽食之後享受嬉戲的快樂,而另一隻狼回到了空地同伴身邊,也開始享受美食。

從45分鐘到50分鐘,Frame 12,呈現的是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詩歌中的意象:「一隻狼/在放哨。」那飄飛的雪,那靜止的樹,那享受美味的快樂,都凝結為大自然最鮮活的場景,但是在五分鐘的展現中,阿巴斯卻並不是靜止於一個場景,狼在行動,無論是放哨還是在打滾,或者在覓食,都無限拓展了場景的空間,這也使得阿巴斯鏡頭下的「24格」呈現出豐富的「活動照相」特性。24格,是24格,是24個鏡頭,5分鐘的長鏡頭似乎對應於一個可能的故事,而當24格的鏡頭組成120分鐘的電影,在某種意義上也對應於電影發展的120年——在這個意義上,阿巴斯是不是在對電影致敬的同時,尋找影像的另一種闡述可能?

「我一直在想,藝術家旨在描述一個場景的真實(現實)能到什麼程度呢。畫家只抓住真實(現實)的一個畫面,沒有之前的來路,更沒有之後的去處。對於《24格》來說,我從一幅名畫開始,但之後就切換到我這些年來拍過的照片,我納進了在我捕捉那個瞬間(照片)的前後,大概四分半鐘——我所想象的東西進去。」真實場景其實是阿巴斯個人收藏的照片,從第一幀的那幅《冬季獵人》開始,阿巴斯不僅導入了靜態的畫作,還運用數碼影像工具,以3D、擺拍的方式,加入了他稱之為「捕捉那個瞬間」的想象,照片在動,動而成影像,卻又不是簡單地將靜態轉變為動態,不是機械地安放在一個場景中,而是無限拓展畫面的廣度和深度,甚至在畫框之外構築一個影像世界。

《冬季獵人》,這幅16世紀尼德蘭文藝復興大畫家老布勒哲爾的油畫,展現的是狩獵人出發的瞬間,《飛向太空》、《鏡子》、《憂鬱症》、《寒枝雀靜》似乎都用影像的方式對之進行了解讀,而在阿巴斯的視野裡,用畫作的場景為開端,其實探討了電影裝置性的方式:畫框是存在的,畫面是固定的,但是在畫框和畫面之外,卻又呈現了影像超越的可能:天開始下雪了,煙囪冒出了煙,一隻黑鳥從樹上飛下,一隻狗穿過獵人——但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獵人還是在那裡,遠處的天野之中也還有勞作的人,更遠的山上也是寂靜。回歸到畫作,並非是從開始到結束的封閉狀態,那一切可能發生的似乎都在醞釀,甚至在畫框之外,那種想象力早就突破了界限。

在阿巴斯的鏡頭下,畫框是形式元素,自然是內容元素:那裡有被雪覆蓋的山林,那裡有被水沖刷的海灘,那裡有正在覓食的黑鳥,那裡有行走在草地上的鴿子,那裡有風中搖曳的樹木,它們都被限定在畫框裡,呈現出一種真實的現實。但是阿巴斯在這樣的基礎上,開始了「活動照相」:第六幀裡,是一扇半開著的窗,是一棵在風中搖曳的樹,是一隻在窗台上的鳥,然後另一隻鳥飛來,也停在窗台上,兩隻鳥走近,然後開始「對話」,開始梳理羽毛,接著另一隻鳥飛來,然後先前的一隻鳥又飛走,而天空中飛過來一架飛機,於是剩下的一隻鳥也振翅飛走,於是,窗戶還是半開著,於是,風還在吹拂著,於是,天空還是陰沉著。一切似乎沒有發生,但一切已經發生,飛來的鳥和飛走的鳥,窗台上的鳥和天上的飛機,似乎構成了一種對應關係,而禁止和動態,場景和運動也構成了對應,它突破了有限的空間,開始向著更大的可能性拓展。

第16幀,那隻被隔在鐵絲網這邊的鴨子是不是一個孤獨者?它所期望的是不是回到對面鴨子的群體中去?第22幀,那只在雪地的海邊叫喚的狗,是對著獵獵作響的旗幟在叫,還是對著停在上面的小鳥在叫?它最後跑出畫面又跑進畫面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第18幀,鑽進雪地裡那個小洞的鳥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那隻從背後襲擊的貓叼走了小鳥,是不是最後將它吃了?其實在每一種疑問背後都呈現了可能,而這種可能就突破了每一幀有限的空間。在畫框中呈現著的自然,阿巴斯似乎最鍾情於大雪、小鳥和大海,它們都呈現出詩意的一面,愛好寫詩的阿巴斯或者是從這些畫作中找到了靈感,「初雪一來/全身/黑溜溜的烏鴉/歡天喜地。」似乎對應於第17幀,「我屋子的閣樓/充滿我很享受的/無用的東西。」似乎對應於第12幀,而這種詩意在5分鐘的鏡頭裡,卻又製造了新的意境,甚至在可能的想象中連綴成一個故事。

第10幀,是大雪的山上,一群羊聚攏在一棵樹下,一隻小狗正坐在它們身邊,雪越下越大,羊似乎這一棵樹種尋找庇護,而狗無疑是看守者,當有什麼動靜的時候,警覺的狗便會四處張望,果然,從遠處出現了一個移動的物,看上去像是一隻狼,於是狗站起來,朝著那隻狼吠叫,甚至追了過去,而那隻狼在遠處從畫面右側到左側,最後消失。這一場景似乎正對應於哈巴斯的那一首詩:「雪中的/餓狼。/睡在羊欄裡的/羊。/門口的/看家狗。」狼、羊和狗,構成了一種戲劇衝突的元素:狼要吃羊,狗要看護好羊。但是這一個可以被延伸的故事並不以那隻狼從畫面中消失而結束,第11幀,便出現了「一隻狼/在放哨」:同樣是大雪飄飛,同樣是寂靜的山上,場景其實變成了一種連接:幾隻狼或許正在吃的就是第11幀裡出現的羊,也就是說,當第11幀的那隻狗趕走了狼,故事並沒有結束,狼最後還是在突襲中獲得了美食,而當過渡到第12幀,故事還在延續:那只放哨的狼在防備著誰?是不是羊消失之後,農戶會背著獵槍尋找狼的蹤跡?而這一故事似乎又可以回到第1幀的《冬季獵人》:獵人們帶著那些狗,上山打獵,而他們的目標就是捕食了這些羊的狼。

故事被連接,故事被演繹,在畫框之外,在單獨的幀之外,它們似乎形成了一種整體,而這或者也在「活動照相」裡變成了一部電影。但是阿巴斯似乎並把想把這種可以連接的故事被限定在影像裡,在依舊給畫框一種獨立性存在外,他以另一種方式製造了可能。大雪、海灘、覓食的鳥黑鳥、陰沉的天、放哨的狼,似乎一切都在自然的世界裡呈現,如詩如畫的場景「如入無人之境」,但是人卻是存在的。第15幀是唯一有人物活動的場景:在埃菲爾鐵塔前,六個人靠著欄杆欣賞著鐵塔,他們背對著鏡頭,保持唯一的動作,即使大雪開始飄飛,即使夜色降臨,即使巴黎的行人經過,他們依然背對著鏡頭面對著鐵塔,從這些人的服裝上可以分辨出他們來自東方,或者是伊朗的遊客,在背對著的鏡頭裡,似乎呈現著一種東西方文化的固化態度。

而除此之外,人似乎都在畫框之外演繹著可能的故事,第4幀,在樹林的小徑上,雪又開始下起來,一群鹿從左側跑進畫框,又從右側跑出,此時樹上的鳥開始飛散,接著響起了一聲槍響,一頭鹿跑來,卻並沒有走出畫框,而是停留在那裡,並不時回頭,之後第二聲槍響傳來,鹿還是沒有離開,當三三兩兩的鹿經過,終於後面走過來另一頭鹿,而這也是先前那頭鹿等待的對象:沒有出現獵人卻響起了槍聲,也許狩獵正在發生,而鹿的等待和最後的同行,是人類之外的一種溫情體現;第5幀,還是一頭鹿,在樹林間的草地上吃草,他全然沒有顧及順便的危險,只是享受著鮮美的水草,但是槍響了,鹿被打中了,它跌跌撞撞倒在了樹林裡,畫面之外,人類的狩獵活動正在發生,這是一種殘忍的表現;第8幀,大海淺灘處的四根柱子上停著四隻鳥,遠處遊艇開過,鳥不為所動,第14幀,從廢墟一般的窗口望出去,黑鳥正在地上覓食,越來越多的鳥開始搶食打鬥,此時駛過一輛摩托車,黑鳥逃離,之後又聚攏而來,摩托車又經過,又飛離,最後一輛車停在窗口位置,於是再也不見鳥;在海灘上,一聲槍響,一隻鳥從天上掉落,屍體在海水的沖刷中漂浮,另一隻鳥停在旁邊,不離不棄……

人在畫框之外,他們舉槍捕獵,他們破壞覓食現場,他們製造鋸木聲砍倒了大樹——人似乎無處不在,在畫框之外演繹著不同的故事,在人和自然的對立中其實製造了某種恐怖,而第2幀卻在人類的視角裡,構建了影像的另一種可能:一隻馬在雪地裡奔跑,當它穿過樹木看見了另一匹馬,兩匹馬在一起親暱,在一起嬉戲,最後它們一起走出了畫框,而所有這一切都提供了一個人的視角:在馬奔跑的時候,鏡頭是在移動的,這是一種跟拍;當馬停下的時候,畫面的色彩變亮,是車窗玻璃被搖了下來,這是一種觀望;當馬走出畫面,車窗玻璃被搖了上去,接著車便慢慢開走了——兩匹馬在雪中相會的場景始終在人的視野裡,在攝像機裡,而這個搖窗帶來的色彩明暗變化正是凸顯了電影的一種最基本的製作技術。

如入無人之境,其實人一直存在,在畫框裡,在畫框外,構築的場景在最後一幀裡回到了影像本體:一個人靠在桌子上入睡,電腦上正播放著一部電影:「The Best Years of Our Lives」,這一種雙重的畫面構建正是從電影回歸到電影本身:從戀人最後的對視到相擁,從拍肩到接吻,直到最後打出「The End」,電影在一幀一幀的慢速呈現中結束,而當逐幀播放的電影結束,阿巴斯的《24格》也在走向了終結,電影裡的電影,場景中的場景,當作為觀者的人睡去,世界又回到了詩歌、繪畫的意境裡,回到了「如入無人之境」的想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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