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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出走巴黎》影評:在猶太傳統文化與西方價值觀的反思與批判之間流動

出走巴黎影評

柏林電影節上周末落下帷幕,金熊獎花落以色列導演那達夫·拉皮德(Nadav Lapid)的《出走巴黎》。儘管影片首映後得到兩極評價,但是在每日場刊中卻依然以最高分(3分)名列競賽單元榜首。多年前我看過他的《警察》後便覺得他是亞洲導演的新希望,現在可能要稍微改動一下,應該是歐洲電影導演的新希望,這自然與他的國籍息息相關。眾所周知,以色列雖地理位置屬於亞洲,但其文化和生活習慣卻更多受到歐洲方面的影響,自然也令這個猶太人國家處於亞洲傳統與歐洲先進兩種文化的對撞之中。

那達夫·拉皮德的作品主題無外乎在這兩種文化的反思與批判之間流動,從揭露以色列社會對藝術的忽視(《教師》),到批判以色列傳統婚姻裡男尊女卑的關係(《婚禮攝影師的日記》),又或者是刻畫歷史虛無主義、極端理想主義的青年男女(《埃米爾的女朋友》、《警察》),再到今年這部混合多個批判主題的新作,他的作品往往與社會政治宗教話題息息相關。這倒是與一向以政治掛帥的柏林電影節口味契合,今年順利擒獲金熊也不能說沒有任何關係。

導演早期作品《埃米爾的女朋友》

《出走巴黎》算是拉皮德的第一部法語片,明顯夾帶了很多私貨,不少男主角融合法國社會過程中遭遇的趣事,想必是導演的親身經歷。在我看來這部影片更像是他早期短片作品《埃米爾的女朋友》(Ha-Chavera Shell Emile)的擴展版。兩部影片中都有一位叫「埃米爾」的角色,《出走巴黎》里埃米爾是男二號,為身無分文的男主角在法國提供安身之地,而《埃米爾的女朋友》裡卻是從未露面的神秘人物。兩部影片均以男主角裸露身體的場面拉開序幕,更相似的是兩個男主角都在努力學習法語!《出走巴黎》的男主為了融入法國生活買字典硬啃;而在《埃米爾的女朋友》磕磕碰碰地練習法語為的是跟埃米爾的法國女友交流,帶她在特拉維夫半天遊覽。

這兩部影片都有一個核心的話題:那就是以色列與法國的關係,這應該也是導演提煉了親身經歷有感而發的心聲。在《埃米爾的女朋友》裡,男主角練習法語來討好埃米爾的法國女友,從厭煩不屑到最後和解示愛,暗示著以色列與法國在對立關係裡經歷不斷磨合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在《出走巴黎》里則被詳細延展為男主角充滿矛盾而艱難跋涉,不斷取捨卻最終失落而返的故事。

《出走巴黎》里身份成謎的男主角

導演隱瞞主角身份的手法延續著之前的慣例,開頭我們只知道他是以色列人(下體赤裸的鏡頭),直到中段閃回畫面才知道他曾是軍人,再透過他與工作夥伴、極端分子好友及父親的關係描寫逐漸揭露出他的過往。他似乎為了逃避以色列的傳統生活和價值觀而奔往「自由、平等、博愛」的法國。為了融入法國生活,他買字典學法語,卻用詞生硬,不斷堆砌地念出出走巴黎,而且一直拒絕說自己的母語希伯來語,甚至跟父親也不想見面,企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斷絕與以色列的所有關係,儘快融入到法國文化裡。在這些情節裡,導演隱秘的批判矛頭指向了以色列的民族主義和盲目愛國主義,這種充滿狂熱與非理性的思想反復強調猶太人被殘忍屠殺的歷史,而這正是男主角想要逃避的原因。

另一方面,他身邊的好友埃米爾和他的女友,以及攝影師、法語課老師等人,表面上在向他不斷伸出援助之手,提供闊綽的物質生活條件,實質上卻是利用他異族文化背景而佔盡好處。埃米爾是最明顯的例子,儘管他對男主角有同性愛慕之情,也願意將女友親手奉獻,卻不斷索取男主角親身經歷故事來創作自己作品,跟《教師》裡面向天才小詩人偷取靈感的老師有問題如出一轍。埃米爾女友跟他一起也非出於真愛,看重的只是他完美的肉體和享受慾望之歡,而攝影師在拍攝時的舉動(命令男主用希伯來語表現呻吟)更一針見血地挑明了他身上異國元素的吸引力之所在,至於語言實質何謂根本無心關注。入籍課程上的法語老師將法國言論自由等西方價值觀用填鴨式的手法灌輸給學生,盡顯出諷刺的意味;而他用喊叫的方式「唱」出馬賽曲,也恰好印證著他與現實中的法國文化格格不入的尷尬狀況。他逐漸意識到,西方文化中的價值觀也有局限性,並非能完全包容其他的表達自由,在最後他決意跟女友分手的音樂會後台一幕,便將這種獨特尖銳的立場表達得淋漓盡致。

在拉皮德的作品影片裡,「二元對立」的人物和概念總是背靠背地呈現:反恐警察和極端青年、孩童與大人、世俗和詩意、物質與精神、傳統與現代。這種鮮明的作者特色在這部新作裡表現得更為強烈:以色列的傳統猶太民族主義與法國的普世價值觀。導演將自己親生經歷過兩種不同文化以及被灌輸過的價值觀逐一拿來反思和批判,卻由始至終保持著冷靜客觀的態度,這種不偏不倚地呈現主題的手法令觀眾有更多開放性的思考空間,而不是跟著所謂的既定觀念鑽入到導演的牛角尖裡,這一點也是本片值得仔細品味之處。

然而影片仍有不足之處,前半段透過男主角學習法語營造出的荒誕感,跟影片的主題有所脫節;男男私情以及以色列夥伴段落處理不夠緊湊,感覺導演構思出很多精彩的段子,愛不釋手卻不分輕重地堆砌而成,有點像去年金棕櫚作品《魔方》。這種充滿作者意識的「缺陷」早在《警察》裡已出現,前後兩段是刻意造成強烈的斷裂感讓人難以適應。幸好,相比起前半段劇作瀕臨失衡的節奏,後半段有漸入佳境的掌控功力,無論是男主對自我身份的迷惑與質疑,還是對法國言論自由的思考,都有令人拍案叫絕的設計和細節,比如剛剛提到法語課上的馬賽曲,以及最後音樂會的段落,還有令人難忘的結尾:男主角在用盡全力想撞開埃米爾的家門,卻發現絲毫沒有作用。這個具有強烈象徵意味的畫面不僅遙相呼應了影片開頭,他遭遇洗劫一空後受到友好救助的局面產生強烈對比,更鮮明地指出:法國對以色列人以及不同的價值觀實際上並沒有保持著開放包容的態度,這似乎也是歐洲當下的愈加殘酷的現實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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