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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默愛》影評:英國擁有世界上最好的演員

默愛影評

如果說一部電影真的能影響人生,我很感激在21歲看了《卡羅爾》,27歲看到《默愛》。

獨自跑到紐約只為看Carol的衝動,也變成了在自己房間看Ammonite也要戴上耳機的顧慮。

這是一部看完立即想看第二遍的電影,因為它太簡短太冷峻,太大膽又太保留了。它不像是你想要陳列在玻璃罩中的藝術品,沒有那麼多精巧的設計,故事扁平,場景單調空曠 - 逼仄的房間也聽得到乾冷的回聲,呼嘯的海邊還感覺著手持鏡頭的呼吸,海浪的聲音壓過談話,語言如願以償失去效力,讓位於影像

它不脆弱,不甜膩,甚至不抒情,表象是粗礪的,卻時時刻刻藏著愛情波瀾不驚又心有餘悸的一切細膩。它的敏感性就像字幕最後悄然升起的海浪聲席捲著我。我感到的只有真實。雖然一開始我是帶著一種賞心悅目又患得患失的心情,提醒自己這都不是真的,沒有人會捨得把那眼睛漂亮得讓所有美瞳黯然失色的妻子,送到一個古怪的(同樣漂亮的)化石學家頑固避世的生活裡頭去。還讓她們相愛。想到張愛玲說,好看的兩個人呆在一塊才會感到害羞。(大意)

第一次看到海報時我並沒有感到怎樣的chemistry,因為兩人的臉龐瘦削起來都頗有男性氣質,看上去更像母女,裝束土頭土臉。還都有點毛毛躁躁虎背熊腰的 - 雖然這讓她們更美了。然而影片絲毫不避諱年齡差可能引起的預設 - 年長的一方不論有無子女,總會被認為是母性的或缺乏母性的(有人評論卡羅爾是錯置的母愛),人們習慣給性少數找個好接受的原因,以彌補對人身上的流動性的無能承受,好在不想理解的事物面前輕易又合理地脫身

- You look after me like your child.
- I might have preferred it when you were unconscious.

影片用這樣漫不經心的調情方式抹去了先驗印象。也許我不要孩子不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安放母性,不僅是因為我是一個同性戀者。而是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像我一樣去忍受母愛對我的意志的佔有,對我自身的吞噬,也許我怕我會像我母親那樣活,也許我只是沒有時間

回想起還是凱特溫斯萊特那張嚴酷的臉——大量的特寫,我卻看不厭,彷彿多看一眼就能從她凝重的神情裡再次看見豔麗、看見動情、看見慌亂、看見被遺漏的什麼、更多的什麼。而羅南的臉青澀、稚嫩、一覽無餘。從墜入愛河到心碎失望,都不曾失去天真無邪。看似柔弱經不起推敲,而你又確定在關鍵時候她會釋放出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這兩個我們從小看著她們長大(?)的演員,幾個角色類似的作品之後,終於在這樣一部乍有話題而不再有話題的電影裡,露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或者說不盡熟悉的樣子。

凱特溫斯萊特可以不總是一個腦子裡只有男人的勞動婦女,

她演出了對美的渴望,對親密的界限,對她所擅長的事的專注,——我超喜歡她給她講那些化石的時候心無旁騖的神態,她都忘了害羞,我根本聽不進她說什麼就想吻她——還有她作為個體的獨立意志、對自我的嚴格。

而羅南也不必聲嘶力竭地喊出女性獨立的宣言,一定要反抗什麼破壞什麼才讓人相信她有能力成長。雖然比起凱特溫斯萊特的角色她的形象不那麼飽滿,而我珍愛的就是這個電影裡她鬆弛和生動的孩子氣 - 她經歷過婚姻現實,飽受悒鬱 - 一個不再純真的人身上不太聰明也不自作聰明的純真。

我看到了兩位演員不同於以往的表演層次,這讓我忘記表演;而影片側重於年長一方的視角,小心地貼近一個有更深厚的生命閱歷的人身上成熟的激情,不僅是流連於對美色的傾慕和對溫情的眷戀。這些都令人耳目一新。

英國擁有全世界最好的演員,我還是這句話,一百年不變。

她們終於不再是誰的妻子誰的女朋友誰的女兒和母親,而是有個性的具體的人。她可以給予,可以索求,可以拒絕。她們的自發性優雅並富有尊嚴。

我很討厭這樣說,卻還是不免這麼說了(慶幸的是電影沒這麼說),因為把關於女性的一切賦予女性主義色彩讓人厭倦,因為曾幾何時我們開始熱衷於對立,性別對立,種族對立,意識形態對立……除了政治正確再沒有其他正確,或者流行的說法是其他正確可能會分散政治正確……但我不得不承認每一個人都與政治都息息相關。不可能把一個角色從她所處的社會、階級、性別裡剝離出來,通過無視或是蔑視牽制和塑造她的權力關係,以此證明她不是一個女人,她只是一個人。

我喜歡這部作品也在這,它不宣揚也不迴避這些。它創造的不是對立,而是一個通道,(藝術的形式只是途徑,不是目的。因而在藝術層面上近乎節儉)她們是女人,母親,女兒,妻子。她們受到社會和倫理的限制,這些限制與生俱來。只是愛情的矛盾不在這兒。就像她與母親之間關係的張力,可能存在於任何一對親子之間。她是同性戀,或至少有傾向,她推開可能會愛她的人(受過傷的本能),她不修邊幅,不善言辭,她選擇過閉塞的生活並創造價值;而她我們不在乎她是不是同性戀,她不被重視,鬱鬱寡歡,缺乏生活技能,對下人任性無禮,這些似乎都勾畫著一個傳統婚姻裡被保護得很好卻受人支配的附屬品。同時也是這樣一個人,她在愛情面前斬釘截鐵,喜形於色,不瞻前顧後。

最激動人心的當然是她也覺得她美,她也想要她。沒有什麼比一個美麗的人欣賞另一個美麗的人更讓人感到美麗的了。她用她的大膽帶動她,而她給她健康和權利,讓她恢復生氣;她在女僕面前急切地擁吻她,而她克制,遲疑,不知所措,在本上塗塗畫畫在雨中獨自傷心,她有時更像是個孩子。——但她沒有讓這些攫住她,因為另一方是主動的不怕受傷的。於是終於我們看到不再是年下奔跑了!是她為她帶來生命力。當然她也一直都想去看看倫敦。(讓我驚喜的巧合是我的畢業電影也拍了聖保羅也特意錄了鐘聲!)她們的行動不是為了向自己證明也不是為了做給任何人看,你覺得她生來就是這樣的,她的壓抑是她人格的一部分;就像她的天真就是她的性情。她們的行動依照天性,像潮汐那般自然。在愛人面前展露著各自的笨拙,也因為愛人勇敢。她們兩個是互相照亮的。

惹人注意還有世俗社會對一個內向的人的限制。現代文明對傳統的敬而遠之。——她在海邊用雙手挖一塊石頭,在每一塊石頭裡凝聚匠心,我想那樣一種人的勞動和智慧與世間萬物發生直接的、深刻的聯繫的年代,讓人神往也讓人嗟嘆,究竟是一去不復返了。而她的愛人面對這一切所展現的輕鬆——她總是以逆來順受得近乎奮不顧身的態度,生活在她幼稚的現時裡,她完美的階級裡,而她越天真就越是生動和光彩照人——這終於打破了她的沉重。她認為她在受苦,一瞬間昔日的快樂蒙上了欺騙性。她的生存處境的沉重性是不容侵犯的。

You don’t understand me.

我還是哭了。

很奇怪影片的節奏明明不緊不慢,而我卻要不斷地暫停,我捨不得看完它。這種暫停意外地沒有打斷我對它連續的感受。直到我寫到這裡我對它的了解也只有預告片、正片、羅南說她是new Jack、溫斯萊特說床戲是她們自己編的,人們對這些內容的過度反應讓我有些牴觸,還在微博看到一個人評價它沉悶無聊。我很高興我看到的只有這些。於是沒帶多大期望地看進去,越看越希望自己連內容提要也不知道最好——我通常是這麼看大多數作品的,我也希望以後還能盲目地看電影,因為我太在意聯繫,就太容易被影響了。

我媽說:你別大晚上在家裡跑來跑去好嗎……因為我太開心了,因為2020年的新電影讓我對拍電影這件事本身感到熱情洶湧的還是1月份的1917!現在已經12月了!因為我不想看見她們在一起,我想她永遠吊著她最好。我開始擔心她們太快在一起就要天天做愛了就要拉著我們沉溺在愛情甜膩的愚蠢和愚蠢的甜膩裡,再必然地出現一個第三者打破惺惺相惜的假象,讓戀人再次陷入相愛不能相守的悲苦中。——我很不喜歡這樣的劇情。然而它好像不是這樣。

不得不提的是愛做得很美,鮮活熱烈仍舊一點也不甜膩。然後她幾乎是輕盈地離開了,只留了刺繡,還是以讓人哭笑不得的孩子氣的方式背著身遞給她,而她也只是心平氣和地再度回到她的世界裡去,只有在前任提到她unlock了她的一部分的時候——我認為那一部分與其說是愛欲,更多的是快樂,她太難快樂了,即便在她最熱衷的工作上,她也無暇快樂。而她像給她呼吸一樣給了她快樂,她得以喘息,得以在水中擁抱,得以開懷大笑。你曾經讓我認識了美和快樂,我都不知道這些是我可以擁有的。Kate Winslet又一次以不動聲色飽含功底的演出,讓我感到了煎熬。Yet in my dreams, a form I view, That thinks on me and loves me, too 她觸碰了她纖細的心。那是比她日復一日與母親一起的沉悶生活裡 - 吃著味同嚼蠟的食物 - 可能感受到的煎熬都生猛一百倍的煎熬。

她把手放在她肩上那一刻,我就知道以後所有的電影都將有carol的影子。我想一部好電影不應是對先於它的其他好電影的迴避,而是對它的回應。ammonite以一種迷人的低熱度的回應,更intense,更bold,但同時也更reserve,更humble

I don’t want to go back to the life I had before you.

就像Therese對Carol: I don’t want to die yet without knowing you.

兩個小時在人生裡是多麼少多麼悵然若失。寫到這我不敢看第二遍了,就好像我還沒看過它似的,生怕它會佔據我所剩無幾的理性似的。我愛它的內斂,低溫,沒有野心。它愈是清冷愈誘惑著我甜膩的抒情。一部電影的巨大能量正是體現在它的限度中,體現在它對節制的警覺。而我如此這般不知節制地抒情,只為記錄這樣一次久違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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