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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睡著也好醒來也罷》影評:始於注視的寓言

睡著也好醒來也罷影評

好喜歡啊,寓言樣的故事。

懷中的幻影

低飽和度的色調像把一場火器戰爭丟進冷櫃,火光和爆炸的煙雲與周圍隔著一層門,我們卻遲早都會打開它,把解凍的痛感吞入腹中。

在表面的平和里,關係的傷害和破碎不可抑制地蔓延,帶著笑意咬噬自身和他人,且推倒第一枚骨牌的權限從來不在自己手上。可劇情中沒有一片狼藉,沒有無止境的問責和致歉,沒有道德或道理,就像朋友消息中的質問:你怎麼能?但我一點也不吃驚。

亮平在混亂中拾起被丟棄在路中央的宣傳板,把它放在牆邊。而易卜生的《野鴨》,由於地震而未能演出的故事,亦是關於暗生的謊言與理想生活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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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喜歡電影對「注視」的呈現。

片中人物正面直視的目光,似乎將屏幕前的觀眾也納入了劇情空間。觀看時那種與故事隔絕但又時刻被牽涉的體驗,顯然不僅和情節可能帶來的代入感有關。我們——習慣性置身於安全和匿名狀態的觀看者,會在某些時刻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安放在了與角色視線所投往的對象重合的位置。

這種情形出現了若干次,比如朝子觀賞牛腸茂雄照片的眼神、在攝影展偷看麥的眼神、在飛馳的摩托車上經由麥的肩頭望向海面的眼神、對著開走的車尾招手告別的眼神、在亮平調解友人爭執時凝視他背影的眼神,以及兩人在地震疏散的人潮中擁抱前短暫對視的眼神、吃著咖喱間或看向電視的眼神、片尾在陽台上端詳湍急河流的眼神,等等。

我們當然不會覺得自己恍然成為電視、大海、骯髒或美麗的河流,甚至成為麥,但卻比直接更直接地感受到在那些情景之下,角色目光中情緒的意味。甚至,哪怕在演員空洞的雙眼中其實什麼也沒能傳達,我們仍可能由於幾乎身處被注視的位置而理解或主觀感受到角色的心境,尤其是幾乎作為唯一主角的朝子的心境。

第一次攝影展
第二次攝影展

另外非常喜歡的一幕是,亮平像往常一樣在樓梯上抽菸,默默看樓下的朝子餵貓,可今天她拿了食物卻怎麼也找不到貓。當鏡頭離開朝子,我們看到(後來成為了好友的)同事從辦公樓出來,點菸,說好像快要下雨了。亮平聽後抬頭張望,伸出手看有沒有雨。

果然在頃刻之間下起大雨來了。

亮平條件反射似的,低頭看朝子的位置,發現朝子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此刻正直直地看向自己。在極短時間和極平凡的場景內,藉助此刻尚處在故事外圍的同事之口提示雨的到來,讓朝子發現亮平的動機(因為忽然開始下雨而不禁抬頭看)自然發生,卻又把過程本身隱去,直接呈現注視的結果。實在是太妙了啊。

發現你了

還有一種注視通過手機攝像頭實現。這當然並不是什麼新異的技法,有趣的點或許在於,實際在場的拍攝者在自己拍攝到的畫面之中卻恰好是缺席的。

攀岩室和仙台漁市聚餐兩場戲都由包含亮平的影像切入,然而只有在隨後切回第三視角敘事時我們才意識到,一開始的畫面分別來自於Maya和朝子的手機錄像屏幕。第一場中的視角是自然切換的,而第二場戲對觀眾而言則會有幾秒的微小懸置:先是由周圍人叫朝子的名字,好像她就在這裡似的,致使我們好奇她人在哪裡為什麼沒有出現;隨後才切換到旁觀敘事,告知我們原來她也坐在桌前。

這大概也是對三人關係的一種側面呈現了。

Maya在只有三個女性好友在場的聊天時說自己真的很喜歡亮平在朝子面向別處時望著她的樣子,一旁的春代說:你可不該喜歡上他喔!Maya馬上大笑,表示自己只是確認了亮平對朝子五年來一如既往的愛意。這條暗戀的線索一直若有若無,到片尾才終於爆發:亮平乘車離開東京,懷有身孕的Maya哭著追趕,最後被丈夫攔下。在單向注視的鏈條上,不知道總共會有多少環呢。 注視本身的意義,就像影片中起到線索作用的攝影展,都是在"觀看"或"拍攝"這種絕對主客二分的關係中探討自我與他者的關係。在這種探討中,對視(區別於單向的注視)就顯得極富儀式感了,而我們竟也參與到了這種儀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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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與白天的比喻或許是女主人公心境的輪替。朝子的生活像被牽起的氣球,看起來似乎被動地順遂風向來回飄忽,其實始終不曾離開某個隱秘的錨點,絕非無邏輯可循。日常相處起來不知道是否有點像是那種對任何人和事物都不會主動做過多了解的人,就連關於麥的消息也總是最後一個知道。比如在麥說要買麵包結果一夜不歸後才從岡崎口中得知他喜歡隨意出走的習慣,在麥的商業廣告遍布街巷後才從久別重逢的春代口中聽聞他重新出現並成了明星。

這一幕中精妙的除了空間和方位的游移,完全透明卻似乎阻隔了一切的玻璃幕牆也是有趣的存在。

恰好在這兩個時間點有安排誤導的細節。麥出門前,誰也沒在聽的廣播報道著「再次在東京出現,幾年前在大阪出現過的」特殊事件,似乎還伴隨悲劇事故的發生;而春代對於麥近況的鋪墊則透著一種如嘆息其不幸下落般的悲傷。這些細節就像開頭將鏡頭從吃著章魚燒的友人對話猛然切換到氣氛陰慘的摩托車事故現場,似乎帶著在狗血邊緣試探的壞笑,如那段甜膩短暫飄忽不定的愛情本身。

摩托戲的高調收尾

從旁觀角度,私心更喜歡朝子和亮平一起的部分。看上去連疲憊也是踏實的。雖然對一方而言,喜歡總伴隨著感激,而對另一方,感激卻始終無法變成喜歡。就像參加志願活動一樣,她可能只是想去做一些"正確的事"。然而當一直讓朝子既責備又懷念既恐懼又期待的麥再度伸出手,在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果敢之後,她卻好像忽然無力經受隨之而來的徹底失去。

又一次日夜交替 透出屏幕的清醒

轉變是出於依賴的習慣嗎?該慶幸朝子終於從昏沉的幻象之中解脫出來,選擇了日常回憶的實感嗎?還是應該惋惜某種迷戀的終極喪失?怎樣都好。至少她不再被紛亂的力推來搡去,在最令她迷惑和難以拒絕的人面前做了選擇。這次的選擇是回到亮平身邊。他從未遺棄她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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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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