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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構築心方向》影評:建築在表演,人物在對話

構築心方向影評

作者:cheriechik

《構築心方向》是一部用鏡頭細膩展現建築有心跳、有溫度、有性格的電影,導演郭共達個人風格極其明顯,雖然這是他的處女作。

對話

建築聖城哥倫布

哥倫布是個地名,位於美國中西部的印第安納州境內。不是那個航海家哥倫布,也不是俄亥俄州和佐治亞州的那兩個哥倫布。它是個面積不足七十平方公里、人口不足八萬人的小鎮。哥倫布市製造業很發達,全市接近30%的民眾受雇於製造業。它以建築和公共文化藝術而著名,其創新性的建築設計全美排名第六。市內的許多建築均由世界著名設計師設計,這個安靜的小城鎮承載了過百座聞名世界的建築。

現代主義沙里寧

要理解《構築心方向》的內涵,不得不提及「現代主義」和「沙里寧」。哥倫布市的建築群是現代主義的產物,而其中沙里寧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十九世紀下半葉,人類社會千百年來的文化傳統受到來自第二次工業革命巨大的震動。現代工業和城市化的興起,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產生隔閡,冷漠的氛圍迅速蔓延。當社會變成了人的一種異己力量,作為個體的人因為無法對抗這種強大的力量,從而體驗著從未有過的孤獨。

與現代主義相對的是我們十分熟悉的現實主義,不同於現實主義的是,現代主義的建築理念在對待社會、人、自然與自我的關係上失去了平衡,關係是扭曲的。這樣,現代主義的藝術家們彷彿超脫了社會、超脫了自然,他們大多數人不會直接描寫社會和人生的場景,但他們的作品卻實實在在地影射著社會和人生,而採用的表現手法,在我們看來是荒誕的、寓意的或抽象的。

電影的開頭,女主角凱西口中默念的沙里寧以及沙里寧式的「非對稱」與「平衡」正是現代主義建築的真實寫照和現實樣板。這種非對稱但又能在整體保持一種平衡的意味像極了我們中國文學中的「散文」精神,而這恰恰也概括了本片的氣質和論調。

人物為主角,建築為布景

不管是哪一部電影,我們最先接觸並且能理解的都是故事層次,《構築心方向》也不例外。本片的故事從一個雨天開始,因為父親住進了重症病房,男主人公金從首爾來到了哥倫布。女主人公凱西從四歲開始就住構築心方向,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覺自己越來越對建築著迷。金的父親是一名著建築方面的學者,凱西很希望能聽到金父的講座,可惜講座開始之前,金父已經入院。由於場地的機緣,凱西巧遇了金,並開始了二人的第一次對話。在這裡,建築(鐵藝紅磚圍欄)恰到好處地充當了布景,圍欄代表了作為陌生人初次見面的隔閡,而鏤空的鐵藝則暗示了此二人的隔閡並不厚重,空隙就是他們二人關係交流和發展的空間。

全片為數不多的中景和移動鏡頭幾乎都用在了詮釋了這一段短短的路程,這是一種講述故事最常見的手法,然而《構築心方向》的畫面裡,卻不常出現。可見導演的主旨並不在於用一個傳統的手法去講一個簡單的故事。雖然是傳統的手法,但是這個片段的場面調度依然稱得上精彩。隨著對話二人迅速認識了對方,走到圍欄的最後,二人的關係已經不再定位「陌生人」。消失的圍欄也暗示了這種隔閡的消除,二人很快就成為能溝通的準朋友關係。

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意味更重要還是形式更重要?如果要論第一印象,我會認為形式更重要。如何判斷一部電影裡面是更關注人物還是景物——看景別可知。《構築心方向》裡面最少什麼景別的鏡頭,是特寫以及近景。以下這張是凱西在當地圖書館兼職的一個鏡頭,是個近景,特寫在本片幾乎找不到。加布里埃爾同樣在圖書館裡面工作,他與高中畢業一年的凱西不同,是一位碩士研究生。雖然他們在同一個地點工作,他們的距離很近,但是他們的對話沒有在同一個畫面出面,二人之間也沒有眼神上的交流。對於自己的私隱,凱西絕口不提,而在金的面前則全然是另一種狀況。在近景裡面,觀眾的主要注意力都會聚焦到人物,他們的五官、神態、語言充斥著受眾的視聽。在這裡,落地玻璃和書架都僅僅是佈景。

建築當主角,人物當布景

只要你看過全片,無論你能不能理解導演想表達的意味,都能體會到電影強烈的風格化創作。在構圖上,近於強迫症的對稱追求;在景別上,大量使用全景和遠景;在攝影上,幾乎只使用固定機位;在場面調度上,通常使用長鏡頭、景深鏡頭;另外空鏡頭的置入也隨處可見。看著這樣特徵的鏡頭語言,不禁讓人想起日本的小津安二郎,台灣的楊德昌、侯孝賢。本片導演郭共達本身是位影評家,碩士期間主攻電影研究,這是他的第一部長片。導演本人曾經研究亞洲電影,談到自己很喜歡小津,在電影美學上的追求很受楊侯二人的影響。

講到「對稱狂魔」,另一位導演不得不提,他就是為廣大影迷所熟知的韋斯·安德森。因為《了不起的狐狸爸爸》而聞名,憑《布達佩斯大飯店》將對稱的藝術追求兌現了四座奧斯卡小金人。都是執著於對稱的形式,給受眾的觀感依然是不同的。安德森式對稱的色彩追求濃烈效果和戲劇般衝突;郭共達式對稱對於色彩的追求則歸於平淡和諧。從光線上來看,安德森多使用人工光,打造童話般的效果;郭共達則傾向於使用自然光,力求還原事物本身的面貌。從線條上來對比,安德森多運用稜角明顯的直線去凸顯對稱的莊嚴與規整;郭共達除了運用直線之外、也有弧線、波浪線,彰顯對稱的柔和與共處。

當景別夠大的時候,畫面中所有物體都會變成構成風景的元素。在大遠景、遠景之下,環境成為畫面的造型主體,人物成為零星的點綴。就如下面展示的這個畫面,建築物充滿了整個畫面,巨大而嚴整。不要以為這是一個空鏡頭,請仔細觀察這兩束光,偏右邊的那一束潤澤的正在兩名主人公。巨大與渺小之下,映射著人和環境的關係是失衡的,甚至是扭曲的。

大量使用景深鏡頭來展示,人物從一個困惑走向另一個未知。一個由近至遠慢慢消失的點,詮釋了凱西孤獨與獨立無援的狀態。豪華旅店裡,一層層門暗示了金與父親難以化解的隔閡。固定機位向觀眾冷靜地展現這些畫面,沒有半點移動,沒有半點移情。

建築與人互為布景、角色

凱西有一個曾經吸毒的母親,她為了照顧母親面臨著放棄入學深造的機會。金有一個只顧工作和學生的父親,現在昏迷不醒,他甚至希望父親就此長眠。在二人的多次對話中,觀眾從中得知了二人的故事和背景,二人各自的矛盾和糾結像一個攤開的平面與地上的建築物重疊在一起。凱西在開頭時提到沙里寧設計裡面的不均衡,那一種不均衡,有個缺口,人站進去就平衡了。原來那個空出的位置是留給人去填滿的,看看凱西這個站位使得失衡的一邊因為她的重量而重新獲得了平衡。

金與華麗旅店的擺設融為一體,互為布景。他與父親妻子的這段對話,從頭到尾只透過房間裡面的鏡子來表現。原來繼母曾是金年輕時心儀的女孩,罔顧病榻上的父親,想越過雷池一步。這是金被拒絕後的一個畫面,兩人的形象正好顯示在兩面一大一小的鏡子上,宛如兩幅能產生對話的畫像。繼母的形象更大,金的形象很小,二人這一刻在道德上的縮影。

如果沒有鏡頭中的兩個人,整個畫面構圖的重心都會向右邊傾斜。也許這樣就是以「人的缺席」作為現代主義建築的設計理念,所以我們會看到外部的失調、失衡、錯亂、無秩序。原來這只是建築師的留白,等著站在畫面的人們去補充這個失衡。金和凱西各自生活的煩惱與失衡,依然要靠自己去填滿從而達到平衡。雖然他們不能直接依賴對方去拯救自己,但是卻能從彼此的經歷中看到參照,從而反觀自身。最後凱西終於作了對的選擇,帶著滿眼淚花與不捨離開了哥倫布,去實踐一個也許是關於建築師的夢想。金離開了豪華的旅社,構築心方向住了下來,他終於把翻譯工作帶到了父親的病房,蜷縮的身影下,伴著病人的心跳。外來者留下了,原住民離開了,哥倫布又恢復了均衡和平靜。


文章首發:公眾號【希豐評論】(wordsho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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