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邊境奇譚》影評：「手冊訪談」阿里·阿巴西年度詭異之作
邊境奇譚影評完整版原載於「風影電影紀」
影片名為《邊境》，「邊境」二字不僅僅是因為女主邊檢員的身份，導演也同時暗示了，人與非人的界限，可謂是一語雙關。
影片一開始就以女主Tina奇醜無比的五官，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力。作為一名邊檢員，她有著超乎常人的嗅覺，導演用大量的特寫鏡頭，與細膩卻又刺耳的呼吸聲，來變相表達Tina與犬類的近親性。如果說Tina尚且有人類的內核，那麼Vore便是完全的異族。因為Tina工作的使她與人類社會維持著聯繫，她尚且有住處與伴侶，和基本的共情能力。而Vore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外來者，他的目的是反社會，反人類，維護並鞏固自己的族群。
兩人的相遇幾乎沒有愛情火花，而是一種原始性慾望的碰撞，卻比人類男女更多了一分共鳴，卻不是因為一樣的愛好與經歷，而是與生俱來的，生物性的相似，讓他們走在了一起。導演用大量的裸露鏡頭，去展現這對非常人的情侶，兩人的接吻與擁抱也像是原始人一般粗暴，剝離了人類社會性的道貌岸然，把慾望赤裸裸地展現出來。
影片最令人震驚的Tina對自己性徵的發掘，非男非女，又是男是女，導演至此徹底地創造出了另一個族群，弓背馬面，外體女性卻有著男性的生殖器，而男性的外表擁有的卻是女性的性徵。正如訪談中所說，阿巴西導演越是想表達他們的非人性，就越是想普化這種與人類社會格格不入的東西。就像托德·布朗寧所說，「那些怪胎們可不會試圖融入正常社會，恰恰相反，他們時刻在忍受著我們」。少數族群有著他們自己的價值觀念和處事方式，我們應該對此抱有尊重，這正是導演的意圖，和想表達的東西。
本片導演阿里·阿巴西訪談
原載於《電影手冊》2019年1月刊，NO.751
採訪：：Stéphane du Mesnildot
翻譯：鮫人河
-《邊境》的主角Tina和Vore的靈感是否來源於「薩米人」？
這顯然是我的靈感來源之一，在六十年代，瑞典政府曾逼迫大量薩米人絕育，並將他們的孩子送進孤兒院。所以我很想拍攝一部關於表現薩米人民移民危機和身份認同的電影。
-在您的第一部長片《謝麗》（shelley，2016）中，女主是來自羅馬尼亞的移民，這與您從伊朗移民到瑞典的個人經歷相關嗎？
是的，這的確與我的移民經歷相關，但很多好萊塢電影也常以此來作為主題的出發點。在我看來這並不偶然，當一個外來者來到陌生的地方，這不僅僅是移民問題，這也表達了一種觀察世界的方式。
我喜歡以一個外來者的角度去看世界，這並不是說我在瑞典社會中像一個外國人，我在哪都覺得格格不入，但我把這看作是我的優勢，這給了我獨特的觀點，去了解這個世界。
-你對幻想與荒誕的描寫讓人想起大衛·柯南伯格，對此您怎麼看待？
柯南伯格對我的影響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的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護士，所以我的成長環境充斥著對各種疾病的討論。我能從柯南伯格的作品裡，感覺到這種探索生物性的幻想，但我認為他的這種觀點更可能是來自他特有的時代背景。他身處於反現代化的鬥爭之中，看著那些無情的鋼筋水泥拔地而起，這讓他感到無比窒息，他作品裡的怪物就是在這裡誕生的。
但對我來說，現代化並不是主要的問題，我更想探索的是人類的「性本惡」。這無論在美國，瑞士，非洲，還是柬埔寨，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惡」。
-主角Tina和Vore之間奇異的性關係在原著中就有涉及嗎？
是的，我能想象觀眾對這種關係有多驚訝，因為他們既不是同性戀，也不像異性戀。Tina和Vore是真正的少數群體，他們的特別之處不僅僅表現在性徵與性取向上，還表現在他們的外表，說話與走路的方式上。
-電影中的性愛場景，Tina對自己性徵的探索與發現，極其浪漫。對此您怎麼看待？
是的，這正是我非常喜歡《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原因，電影中的少年墜入情網，開展了一段關係，最後又結束了。在整個過程中，沒有悲劇性的死亡與疾病。我想用同樣的手法來表現Tina與Vore的愛情關係。如果Tina愛上了Vore,這奇異的性愛就會自然而然成會一個浪漫的場景。我從未想要挖掘什麼深層次的東西，他們與我們一樣都是人類，這些看似邊緣化的人，我想用最質樸的方式去表現他們的情感。
在這部電影中，似乎只有正常人才有愛的權力，這種想法是普世的美學體系對我們的洗腦。在我看來好萊塢就像是現實的另一個平行世界，妮可·基德曼都可以扮演一個貧民窟的單親媽媽。那麼在我看來Tina和Vore之間的奇幻故事，有著更多的可能性。
-你對北歐神話中的洞穴巨人做過研究嗎？
不，我只是翻看了一下維基百科而已（笑）。其實在構思劇本時，我的製片人為我準備了非常多關於神話的資料，但我可不想浪費時間成為一個研究神話的專家。我覺得以自己的觀點去改編一些打動我的東西才更有趣吧。我並不認為來自約翰·阿維德·林德科維斯特的原著小說，是為了普及洞穴巨人這個種族。無論於他還是於我，這個獵奇的神話只是一個用來發揮我們想象力的藉口罷了。
-你是怎麼構思本片主角的外形的？
對於這個我想了很久，他們必須足夠怪異，足夠醜陋，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區分開來，然而卻又不能完全脫離「人」這個外表。我首先想到的是形體上的特點，比如異於常人的身高，但最後我還是想把重點設計在面部構造上。我甚至想到了尼安德特人，既有著我們現代人的面部輪廓，卻又與我們大不相同。
-Vore有非常陰暗的一面，甚至像一個恐怖分子。對此您怎麼看待？
我試圖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沒有人會因為我吃雞肉，而把我稱作恐怖分子，雞是一種我們可以任意殺掉並食用的物種，當然也有別的物種我們是不能食用的（比如人類），這其中有一條不可逾越的界限。在我們這個時代，社會性決定了我們不能彼此食用，可誰又能知道未來某一天會怎樣呢？對於Vore來說，人類只會傷害他的族人，所以就像是我們對待雞一樣，他對人類的嬰兒是不會產生任何同情與共情的。
採訪人：Stéphane du Mesnildot, 2018/12/05 於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