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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絕命大平台》影評:落入社會底層該怎麼辦

絕命大平台影評

疫情過後,很多人失業了。有的是因為公司倒閉了。有的是因為公司財政緊張,裁員了。還有的,可能是公司發現,沒有你也不影響運行,讓你走可以省點錢。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失業對大部分人來說都不是好事,尤其是手頭不寬裕的,更容易陷入恐慌和焦慮。這種恐慌和焦慮推到極致,就是:如果我今後再也找不到好工作怎麼辦?如果一直失業下去,我能撐多久?當手頭的錢花完了,我該怎麼辦?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落到社會的最底層,基本的溫飽都難以為繼?如果是,我會怎麼樣?我該做什麼?

落入底層會怎麼樣?對於這個問題,西班牙電影《絕命大平台》,描繪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但又覺得無比真實的場景:一棟共有三百多層的監獄大樓,每一層都是一間兩人獄室,中間挖一個方形大坑聯通上下,監獄裡的食物通過大坑移動向下。監獄的管理人員將食物放在巨大的平台上,通過大坑降落到第一層時,食物還是完整的,到了第二層,裡面的人就要吃第一層剩下的食物。以此類推,層層遞減。

不難想象,傳遞到第50層時,經過前面98個人的享用之後,平台上剩下的,只有杯盤狼藉的殘羹冷炙。到了第100層,只怕每一個盤子、每一只碗都已經被舔得乾乾淨淨。

有意思的是,囚犯們在入獄前都會被問:你最喜歡吃的是什麼菜?工作人員也會為每個人準備相應的菜色,無論是雞鴨魚肉還是蝸牛。換句話說,這三百多層裡的每個人都點了一道菜,如果按需取用的話,完全足夠。

但歷史一再證明,只要存在階層,人們還分三六九等,就不會有足夠的物質,更不可能會有平分的物質。人的慾望從來都是隨著階層的上下浮動,而不斷擴大縮小。尤其是,當眼前的物質並不恆久和固定的時候。

監獄規定,每隔三十天,人們的獄所就會隨機變動。原來處在第一層的人,一個月後,可能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第200層,眼前的饕餮盛宴,變成了杯淨盤空。這種對未來匱乏的恐懼感,促使人們抓緊時間享受眼前的一切,因為下個月你可能什麼都沒有了。而原本處於底層的人,換到上層後,又會延續這種思維,而且因為經歷過匱乏,有著更深的恐懼,他的索取也往往更甚。

相應的,下層的人,也會因為上層的恐懼與貪婪,而陷入現實的匱乏。這種匱乏到了極端的地步時,人性將會展露它可怕的一面。電影的主人公第一次出場時,他在第46層,平台上的食物還充足,開頭還會因為這是上層人的剩飯而感到噁心,拒絕進食。到第二次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兩百多層,在飢餓的促使下,他將腐爛生蛆的死去同伴吞食掉。

在幻覺中,死去的同伴問他:你曾經指責我吃人,但你現在和我有什麼區別?他的回答是:我是迫不得已的,都是上面的人逼我的。

電影《天國王朝》裡,耶路撒冷王對屬下說過:永遠不要說我是迫不得已的,因為任何情況下,你都是有選擇權的。這也是《飢》一片主人公曾經指責同伴的話:你要記住,這是你自己選的,不是別人的錯。而如今,在飢餓的驅使下,「迫不得已」這個詞成了破敗人性最後的遮羞布。

查爾斯·威爾伯說過:「貧困對人的尊嚴和人性的墮落所造成的後果是無法衡量的。」極端貧困下的人們為了生存,將不憚以「迫不得已」這張遮羞布為藉口,做出各種可怕的行徑。而處在匱乏與對匱乏的恐懼中的社會人群,最容易滋生的情緒,將是互相的怨恨。每個底層的人都覺得自己是上層的受害者。每個來到上層的人,都將報復下層的人,因為他們中有那麼多人,曾經將自己踩在腳底,給自己造成匱乏。

在這種情況下,人類所有高貴的情感:憐憫、同情、寬容與仁愛,都將不復存在。財富是文明的土壤。在一個極端匱乏的社會裡,人們永遠被原始的欲望折磨著,無法也無力去關心腸胃以外的事情,人性也會失去尊嚴與力量,在本能面前卑躬屈膝。

當然,《絕命大平台》不是一部寫實的電影,現實世界遠比電影複雜。現實世界中,人們處在哪個階層不是完全隨機分配的。上層的人,往往是靠自己的勤奮與努力,爬到了上層社會。下層的人,也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懶惰、短淺等問題,而長久處在下層。

就像電影《寄生蟲》裡的窮人與富人:窮人缺乏遠見,對人生沒有規劃,到處偷姦耍滑,而富人則慷慨、仁慈、善良,而且工作努力。

但就像豆瓣上某條評論指出來的,富人什麼都沒做錯,可看電影的時候,你還是忍不住會討厭甚至恨他們。

電影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那個暴雨之夜。當富人突然回家之後,原本在豪宅裡狂歡的窮人一家偷偷溜了出去。他們要從山上的豪宅,跑回自己居住的地下室,那是一條長長的不斷向下的路。而跟著他們一路下行的,是天降暴雨所激漲的大水。大水從富人區一路下流,最終淹沒了那間小小的地下室。

天要下雨,水要下流,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就是這種正常,最終讓窮人失去住所。這是電影所告訴我們的最無奈的真相:世界正常地運行著,富人們什麼也沒有做錯,他們享受著應得的一切,可原本落在他們周圍的大水,卻沖垮了窮人的居所。這是社會底層最無奈的辛酸,連憤怒都找不到對象,因為並沒有誰在蓄意迫害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往上爬了,爬到更高層的地方,爬到大水不能淹到的地方,爬到物質豐富的地方。在今天這個社會,成功學是最偉大的顯學,成為一個成功的上層人士,是人生最正確的目標。

可在崇尚成功與財富的同時,人們又怨恨那些成功人士展露他們的財富。人們說不出成功人士做錯了什麼,但他們依然憤怒,依然怨恨。當李佳琦購買豪宅曝光後,人們會充滿怨毒地說:你們買的每一支口紅,都成了內環線大平層的磚下之魂。

而另一方面,這個社會又充滿了焦慮,即使是已經掌握了一定財富的中產階級。回顧這幾年的新聞,「中產階級」似乎成了一個焦慮症患者群體,他們總在擔驚受怕,彷彿手中擁有的一切,都無法帶來真切的保障,他們依舊對未來充滿恐慌,似乎已經獲得的一切,都會隨時煙消雲散。

這是一種巨大的錯位,我們也許生活在一個《寄生蟲》的世界裡,卻秉持著《絕命大平台》的生存邏輯:下面的人羨慕並且怨恨上面的人,上層的人焦慮、恐慌,總在害怕失去擁有的一切。而就像電影所描述的,在這樣的社會生存邏輯下,人性只會一步步走向衰敗。

但現實生活並不是《絕命大平台》。現實世界所能提供的生存物質,早已遠遠超過人們所需的總和。即使是在電影中,如果上層的人放下對未來的恐慌,下層的人拋卻怨毒的思維,人們依舊可以找到共存的空間。

只有當我們被恐懼、焦慮和怨恨打敗的時候,這個世界才會變成真正的絕命大平台。

我小時候,在鄉下捕蟬,總是在竹竿的一頭綁上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袋口把蟬罩住,那只蟬就會自動飛到袋內,在裡面拼命撲騰。有趣的是,袋口是開的,但蟬卻一直往袋裡鑽。受到驚嚇的它,從來沒有意識到,出口就在自己的身後。

長大後,我發現很多人並不比蟬高明,當他們受到驚嚇,被恐慌籠罩的時候,也不能意識到,出口就在另外一邊。打敗他們和蟬的,並不是讓他們恐慌的塑料袋,而是恐慌本身。

契科夫講過一個故事:

銀行家和甲某打賭,如果甲能在十年內足不出戶,待在一個小書房裡,他就給甲一筆巨財。甲欣然接受,果然十年之間不曾走出書房,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來最簡單的食物。十年之期將滿,銀行家卻破了產,為了毀約決定殺掉甲。可當他來到書房裡,卻發現甲已經走了,桌上留了一張紙條。紙條上說,在這十年裡,甲不停地閱讀,儘管生活很清苦單調,但他卻從經典中得到巨大的精神成長,在第十年的時候,他勘破了對財富的執念,決定放棄這一筆巨款。

即使在如此清苦單調的生活中,人性依然能保持它的尊嚴,人類的精神也自能夠找到成長的道路。

反過來說,即使在最富足的生活裡,人們也可能因為對未來惶惶不可終日,而把人性敗壞,讓精神枯萎,就像電影中那些處在最上層的人。

所以,失業的朋友,當你在為未來恐慌、焦慮的時候,我更希望你擺脫恐慌與焦慮,嘗試著像《絕命大平台》的主人公一開始做的那樣,帶上一本《堂吉訶德》,輕鬆地迎接未來。你也許會發現,這個世界遠不是電影中那個極端匱乏的世界,而焦慮與恐慌反而會讓你掉入電影所描述的世界,像一隻被罩住的蟬一樣,死命掙扎,卻找不到出口。

就像那句名言所說的:真正值得我們恐懼的,往往是恐懼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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