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絕命大平台》影評：貪婪乃人之本性

The Platform

電影的設定本身很有意思。某個社會的行政機構設立了一個幾百層的直立式監獄，有些人是被關進去的，有些人則是自願（因為機構承諾他們「刑滿」給予一定好處）。每天有一個載滿精緻美味食物的平台（platform）從頂層開始依次向下層放飯，每一個下層吃的是上一層剩下的食物，還不用到最後一層中途食物早已吃光。每一個月裡面的人會被換到另一層監禁，有可能是食物豐富的上層，也有可能是連渣滓都不剩的底層。原本有道德且善良的男主從一開始譴責層友不道義行為，到面臨飢餓，生死面前饑不擇食。

有人提出，只要上層的人有一絲「天下大同」之心，不要過於貪婪地掠取超過實際需要填飽肚子分量的食物，並且每一層人都能有這般公益心，那麼食物也許可以留到最後一層，不至於發生廝殺、甚至食人慘案。男主角抱著「堂吉訶德」的美好幻想，試圖去改變這個平台結構，但在經歷過由中層跌至低谷之後明白——正因為經歷過飢餓的疾苦，才會在變成上層之後饕餮驕奢。正因為經歷過從山珍海味任君挑選的生活跌入餓到吃人的低谷，才會更加憎恨社會結構的資源分配不公。也許有人願意犧牲自己一部分利益換取別人的一餐果腹，但當你要求原本相對富足的人割捨自己應有的權利，換取共產式絕對平和和諧社會，誰會願意放棄那種優越呢？最致命的是，你也許可以說服其中一部分人，但只要這個系統中有一個反對派，那麼所謂的天下大同就是不可行的。原本男主角以及其中一個室友還嘗試理性溝通，你覺得餓到快暈厥的人會聽進去一個字嗎？結果，為了實現所謂的「公平和理性」的社會，對於不理解、側耳不聞的人，男主角的選擇是——革命就是要流血的，你不聽我只能殺了你。如果男主角所謂的公義是正確的，那麼為了實現公義而進行殺戮，無視反對派的人群和民主自由的思想就是正確的嗎？當然，我們無法說服愚蠢而傲慢自私的人，但從何證明我做的選擇就不是一種傲慢和自私呢？

面對貫徹強迫執行每層人只允許拿適量食物原則的男主角，中途有個智者指點道——你只是想辦法讓每層人都不挨餓，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的，因為還會有第二天和第三天，你不可能每天都強迫所有人能夠執行，本質上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你需要留一個信號，傳給頂層製作食物的行政機構。但行政機構是不會改變的，你最多傳達給擺放食物的機構員工，試圖動搖他，因此你需要一個東西作為你的信號。頂層的人知道下面的人都飢不擇食，一桌食物根本不夠幾百層人吃，所以不可能有食物剩下，你要留下一樣最精美的食物直至最後讓頂層的人看到，他們才會意識到下面發生了某種變化。於是這個將象徵著下層人意念的「意式奶凍」作為信號，男主角奮不顧身地保護了下來。然而最終化為「信號」留來傳達到頂層的不是意式奶凍，而是一個小女孩。這個小女孩作為系統的缺陷，是比意式奶凍更加可以撼動頂層人的意識的。因為據機關內部人員透露，直立式監獄裡是不會收納16歲以下小孩，而且越是下層的人通常因為食物極度匱乏而選擇蠶食同類或是自殺，所以小女孩健康地活下來並能被傳送到頂層就能最好地證明這個直立式監獄裡最大的系統缺陷。

讓人玩味的一點是，曾今為這個機構服務了25年自願住進來一位前工作人員，她表示這個監獄有200層，並說每日在每層尋女的三春是在說謊，因為據機構調查她是沒有孩子的，只不過是個不成名的三流演員罷了，而且機構裡不允許16歲以下的孩子進來。但電影後段證明，這位前工作人員所了解到的只有200層是不真實的信息，而男主角在最後找到的小孩，雖然無法證實她究竟是不是三春的孩子，但16歲以下的小孩不得進入一說也是不攻自破。而從這位前工作人員自殺前的反應，也可見她並未撒謊，只不過是她也被隱瞞了真實的情報。連一個為政府服務25年的人，都不一定掌握全面的真相，是多麼諷刺。那麼究竟這個體制裡究竟有什麼是可以信任的？連工作人員也不過是體制下的一顆棋子罷了。死前她還天真地相信過這個「垂直自我管理中心」裡只要人人都能做到自律、體諒他人，那麼社會就可以被改變的胡話。

電影在小女孩被傳送後結束，那麼頂層管理人究竟會不會被撼動，因此而做出改變呢？我想是不會了。作為這個監獄的運營者，想必他們一定是知道這樣的社會結構問題的，雖然每個月通過讓人流動到不同層別，體會不同人的生活，但卻並不會加深不同階層的互相包容理解，反而讓從底層翻身的上層人更加貪婪、剝奪——這才是人性，而人性才決定了共產社會的不現實性。這一點是機構運行者再清楚不過的事情了。即使在這裡「刑滿出獄」會到現實社會裡的人，我想他們絕不會因為經歷過這一切而選擇適度、克己，反而會因此更加恐懼被人剝奪權利，進而掠奪更多。這不和我們的現實社會不謀而合嗎？疫情期間，即使大家後來知道搶購廁紙是源於假新聞或者恐慌，但因為害怕真的買不到廁紙，進而搶購囤積所需以上的廁紙，結果真的導致了廁紙的缺失，真正需要的人卻買不到。不得不說疫情期間看了這部電影，真是得感嘆電影映射的問題太現實——何況我們都不曾被關進這樣的監獄，體驗這麼大強度的階級流動。

不是所有人都具備共情的能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從社會公益的角度思考問題，貪婪護己是人性本身改變不了的特質，後天的道德觀念都是抑制本我、勉強維護社會基本運作的手段罷了。這部電影的一陣見血和對社會結構的悲觀，對人性直觀血腥地展現，實在讓人產生胃部強烈的不適感和精神壓迫感，加之簡約卻不簡單的精彩配樂，讓人腎上腺激素彪增，但著實是一部讓人全程亢奮、近乎窒息之下看完，可以沉思良久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