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絕命大平台》影評：那些毫不掩飾卻又藏在影子裡的隱喻

那些毫不掩飾卻又藏在影子裡的隱喻。 我們應當儘量避免使用階級理論或者左、右派等概念來劃分電影裡的人物。原因在於垂直監獄的設定並沒有遵循某種意識形態或者政治理論而構建，他組成於人的本性、本心和精神。 男主角的第一個獄友，矮胖的老頭，意喻現實主義，利己者。他們是社會的絕大多數，是韭菜，被當權者一次次地利益收割。先被忽悠買了武士刀，然後又被忽悠買了加強版武士刀。他們進入垂直監獄時所帶的求生工具也只能是當權者賜予他們的工具，他們沒有力量，卻要為這種賜予付出對他們而言巨大的財富。他們良知未泯，有時候知道對錯，也會對別人的感情做出回應，但這一切都必須在滿足溫飽之後，否則即便是身邊的親友亦難逃成為其食糧的命運。他們沒有信仰也沒有追求，無論是哲學、宗教還是政治意義上的。赤裸裸的功利主義，甚至毫不自知地受本能驅使。他們帶的東西往往是刀，那是他們的爪子、牙齒、犄角，本質上他們與動物沒有什麼不同。 「顯而易見」是老頭的口頭禪，他們看不見顯而易見之外的事情，從不思考，抽象的概念無法被理解，因此他會聽男主角讀書，但也僅是聽而已。 老頭在進食前會把枕頭放在餐台前跪著進食，這似乎是最舒適也是能獲取最大量食物的姿勢，但那代表著妥協和屈服，向食物獻出一切，尊嚴並不能填飽肚子。 第二個獄友，衰老的女人，意喻自由主義，利他者，這樣的角色在政治活動中並不少見。當然，她與老頭所代表的群體互相排斥，卻生存在同一空間。她的潛意識中認為自己高於普通人，為他們制定規劃是她的定位，也是她的責任，然而這注定了她的路線的失敗，普通人沒有信仰。她對應了現實社會的普通公務員，自以為為國盡職，為民服務，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的意義。她分配新進的囚徒，卻只知道最下面是第200層，基層公務員根本看不見社會結構的全部，她們只是工具，而工具不被允許擁有思想。她反復提及「自發的團結」，這種寄希望於普通人覺悟式的政治改良模式注定是一場悲劇。她有政治訴求，卻沒有能力和方法，她仍然屈服於威權和體制。 她是異教徒，她與狗輪流進食代表著她對公平地追求，然而她的狗叫拉美西斯二世，那不是基督教信仰，但她相信它就是「信息」，埃及的神與猶太的神是否同體，或許是，但她仍然被一個權威和「信仰」支配著，卻不自知。她最終用自己的死亡的肉體飼餵男主角使其得以生存，這可以被看作是一種獻祭，對於過往附庸統治者操控民眾的一種救贖。她們無法感知自己所從事的惡行，當她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們選擇贖罪，但她們只是實施統治的工具，也是統治者調和社會矛盾的工具，她們在需要的時候被犧牲，被民眾的怒火燒盡，而統治者依然置身事外。 當餐臺下降而繼續保有食物時，樓層的溫度會急劇升高或降低，直至該樓層的人無法生存。這一設定影射了現實的社會現象，當民眾擁有了超過其生存必要的物質財富，統治者會通過種種看似自由實則強制的手段兩它們收回，民眾創造的財富的大部分不能被掌握在她們自己手中，那是統治者的原則。想想你的貸款、股票、稅收，你的財富回到統治者手裡了嗎？ 第三個獄友，黑人青年，是最難以評價的，他很難被單純地歸類於某一類社會群體。他可能意喻社會中產，但絕不是足夠富裕的高級中產。高級中超缺乏社會和政治目標，他們已經取得了達到或者超過其理想期望的物質財富和隨之而來的社會地位，也明白無法僅憑藉這些成為統治集團的一員。社會晉升對他們而言無論在實際操作還是精神渴望上都幾乎不存在。但黑人進入垂直監獄時帶的時繩子，說明他具有極強的向上晉升社會地位的願望。如果在中產階層中尋找這樣的對應參照，只能是中下層的中產群體，他們尚未完成物質積累和思想建頂，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使他們產生了虛幻的晉升希望卻根本無法實現。 但僅以中產群體來對應黑人青年角色是不完全甚至是以偏概全的。他即使在第6層依然努力向上攀爬，他渴望的是成為真正的統治者群體。但使用繩子並不能僅靠其自身的努力實現攀爬的目的，他需要攀附上一層的人，那些權貴的首肯和提攜才可能成功。這樣的群體刻畫逐漸清晰起來，那就是知識分子。他們有強烈的向上運動的願望，希望將知識轉化為財富和社會地位，在此過程中不斷向上層權貴表達忠誠和渴望，他們認為憑藉所掌握的知識是唯一可能的晉升通道，他們認為他們有繩子。 另一個證據是黑人青年有精神導師，那位坐在輪椅上的類似於甘地和曼德拉角色的黑人中老年男性，並且他完全聽從精神導師的建議。同時他很容易便被男主角鼓動，堅定不移地參與了男主角的政治實踐，並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甚至最終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上述這些特質加上其青年的角色設定，有沒有讓人想起那些歷次社會運動中的大學生呢？ 順便提一下那位智者，他提出了「信息」的建議，並且主張先和平協商再有限度地使用暴力，顯然他是有智慧的。但他沒有親自實踐這種智慧與遠見，也或許他實踐過，甚至成功地讓同樓層的白人追隨他。但在更大的範疇他失敗了，證據是他殘疾的雙腿，那把輪椅。他躲在後面，他對傳達「信息」的建議令人隱約覺得那是他與統治者達成的一致，他們是一夥的。他是改變所必須的，但僅憑他改變不了。 亞裔女人是誰？她自願進入垂直監獄，她不斷試圖往下層去，去尋找她不存在的孩子。那個孩子是「信息」，是目的，但它並不真實存在。女人的行為顯然是一種革命。在這一過程中她不斷受到阻撓、傷害、侮辱，幾乎沒有人認同她的堅持，都認為她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她不斷殺死與她同一樓層的人，在追求目的的過程中不停使用暴力。她不斷向下層去，去尋找最底層的人。越底層的人越一無所有，不僅是食物、財富和地位，更是理想、道德和良知。她在矮胖老頭的刀下救了男主角，用別人的肉體飼餵他，在男主角的夢中給他以精神慰藉。然而這樣的行為並不能使男主角找到正確的方法，因為她要尋找的孩子是不存在的，意義被消解了，這樣的革命終究是空洞而虛無的。不能說她本身就是GC主義，但她隱喻了對於GC主義的普遍看法和缺乏認同的原因，它的最終目標在本質上是虛幻的，它的運動方式則與社會歷史的發展方向背道而馳。 在宗教意義上，亞裔女子的形象可能隱喻了聖母瑪利亞，片中有男主角倚偎再其懷裡的明白意象。但實際上她更像貞德，篤信神的存在並付諸實踐，獻祭式的死亡是其注定的命運，信仰並沒有帶領她走向心目中正確的道路。 男主角無需贅述，在宗教意義上他是耶穌，在現實意義上他是堂吉訶德。 要是這樣看，那麼影片地編劇和導演就是塞萬提斯。如果說莎士比亞看透了人性，那麼塞萬提斯便看透了社會的本質，並且在看透之後依舊下定決心勇往直前。從這一意義上說，塞萬提斯是比莎士比亞更偉大的作家，他是勇敢的旅人。 在監獄的盡頭，第333層出現的亞裔小女孩，大多數人認為那只是男主角的幻覺，我卻堅持認為那個小女孩是真實存在的。她確實是「信息」，管理局將其餵養並放置於此，正是實驗的目的所在：人，究竟能否在自發的情形下了解社會的本質，並用精神和理性做出最高尚同時也最可行的回應。 那個小女孩最終將到達管理局，「信息」將被傳達。然而這樣就會改變其下的社會嗎，管理局真的不知道發生的一切並願意做出改變嗎？ 管理局就是上帝。我們一直認為祂是全知全能的。但如果，祂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