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絕命大平台》影評:《絕命大平台》:從堂吉訶德到彌賽亞,為何他的結局還是失敗?
絕命大平台影評「加七君」個人公眾號 第69篇原創推文
2008年,一部名為《下一層》的加拿大短片橫空出世,鬼才導演維倫紐瓦以「一個不斷下落的餐桌」為核心,通過短短十分鐘的群像為我們展示了「貪婪」具象化的樣子。
五年後的2013,現代類型片大師奉俊昊又打造了一部《雪國列車》,在兼顧了故事性與世界觀的同時,完成了一次很成功的影視化階級寓言。
而令我們突然喚醒了對這兩部影片記憶的原因,是一部近期被廣泛熱議的佳作,《絕命大平台》。
一、監獄坑中的七名角色,分別在映射和意味著什麼?
《下一層》的表達無疑是精準且有力的,但受限於篇幅,影片在有限的時間裡淡化了對階級色彩的描繪,引發思考的兩次停滯也很快便被某一形象的再次進食而攻陷,從始至終沒有一人嘗試過「打破」和「越界」。
從這一點來看,《絕命大平台》其實倒更像是運用了「下一層」的靈感的「垂直版」《雪國列車》,有別於奉俊昊對人物角色弧光的細膩處理以及對整個故事線的完整串聯,《絕命大平台》的世界觀則更傾向於是一種極簡化的架空,其對於階級的諷刺也刻畫地更為荒誕和極端。
正因如此,影片中的幾位主要角色也顯得格外的獨立,且各有其存在的特殊意義。
1、崔瑪什
在崔瑪什的身上影射著的是一種很「精緻」的利己主義,他從不會無端故意加害他人,但若是存在潛在的生存危機,便也會毫不猶豫地「先下手為強」。
其實這類人往往是在類似監獄坑的環境裡最易存活下來的,畢竟若非米哈魯那恰到好處的神兵天降,恐怕格倫的生命也就留在了171層;但同時,這種利己主義也在對他們的生命進行著無聲的反噬。
所以崔瑪什靠那把武士刀得以一次次地偷生,但也最終被這把武士刀切斷了氣管。
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崔瑪什其實也象徵著影片裡的多數人,他們對於體制的存在與制定方式並不關心,只要不損害自己的生命便從不會發聲抗議,被上面的人羞辱那就接著羞辱更下面的人。
他們將未來寄託給虛無的運氣,寄託給對下一次樓層分配的祈禱;他們面對舍友的「勇敢」行為背後,印著的是對社會制度壓迫的懦弱與無動於衷。
2、女管理員
女管理應是在影片中功能性最大的角色,我們藉由她的言談才得知了監獄坑內外的信息並不對稱。
上面的人把這裡稱作是「垂直自我管理中心」,天真地以為「自發性團結」真的存在;而坑內的實際情況卻更像是一所「垂直人間煉獄」。
同樣,在0層的工作人員也並不了解坑內的真實情況,所以即使所謂的自發性團結真的能如願實現,那僅按照200層的食量制定的食物又怎麼能滿足每一個人呢?
女管理的這種功能性還體現在了對於格倫的人物刻畫方面。
在格倫入坑首月的尾聲階段,導演曾經以數十秒的畫面向我們描述了一段「同化」的過程,格倫與崔瑪什一同暴食、嬉戲、赤裸著玩耍...在樓上男子的眼中,二人似乎已變得別無兩樣。
如果說是崔瑪什的加害令格倫感到了清醒的話,那麼與女管理共處的時光則無疑是令其找回了自我,也昇華了人格。
女管理在202層的上吊自殺,不僅用肉體留住了格倫的命,也促使其在精神上實現了從堂吉訶德到彌賽亞的轉變,所以格倫才會在僅剩一個月就能重獲自由的時刻毅然選擇了「向下」。
「改變從不是自然發生的」。
「也許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
3、亞裔女(米哈魯)
關於亞裔女的行為動機,崔瑪什與女管理給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解答,不過我們大可不必去糾結誰的說法更為正確,我們只需關注她在影片中每次出現時的行為即可——「每個月都會隨著餐桌向下一次」。
在監獄坑中,米哈魯是唯一一個(格倫計劃前)願意隻身向下的人,不論她的目的為何,這種行為都在格倫的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這象徵了一種逆反,而格倫最終的決定也無疑是受到了她的影響。
米哈魯在影片中的作用非常簡單,即通過每個月的「相見」來對格倫的內心想法進行不斷的催化,她的行為是格倫最終做出改變的潛在誘因之一。
4、巴哈拉特
巴哈拉特的身上「印」著反抗,他象徵著社會中致力於打破階級壁壘的積極分子。自私的崔瑪什注定不會陪著格倫站上餐檯,但巴哈拉特可以。
每個月初他都會掏出自己的繩子扔到上一層,並懇求上方的人們對他伸以援手。他的目標篤定,方向明確。
在第6層醒來時,他以為自己已經觸碰到了希望之光,但現實卻是那般的冰冷殘酷。在他費勁口舌甚至編造出一番信仰之後,卻只換來了無盡的羞辱,原來那對夫妻從未曾想過要拉他上來。
這種失敗其實是可以預見到的,因為在巴哈拉特的反抗之路上,決定權依舊掌握在上層人的手裡,他們需要讓出自己的既得利益,並承擔下層人推翻體制行為的潛在風險。
試問又有幾人真的願意幫他一程呢?
5、黑人智者
我們能從這位黑人智者的身上看到些許聖雄甘地的影子,他在主角團向下的暴力逼迫過程中點出了「信息」的重要性,並提出了「先談判,再動武」的解決方式。
但可惜,這種在健康的社會環境中最正確的法則並不適用於這所混沌的監獄坑,在每一層都有限的停靠時間裡,想要通過溫和的言語說服對方無疑是天方夜譚。
可以說正是這位智者的出現,才使得影片的諷刺意味又上了一個台階。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在《絕命大平台》的故事設定中,種族成為了不再那麼著重筆墨的存在,但除主角外的三位「特別之人」分別被黑人和亞裔佔據的事實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隱喻」的表達方式,尤其是將兩名黑人的形象重疊在一起之時,格外的令人玩味。
6、小女孩
人們對於小女孩是否存在這一問題始終持有兩種說法,我個人比較傾向於小女孩並不存在的版本。
一是因為米哈魯要尋找的是自己的兒子而非女兒,且女管理作為米哈魯的登記人,沒有理由去專門編織一個謊言欺騙男主;另一個原因則是小女孩在333層根本不可能如此乾淨地維持生命,且該層的溫度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說明奶凍沒有被留下)。
因此,被餐檯送上去的也並非是小女孩,而是那個被保護的完好無缺的意大利奶凍,即在影片的約1/3處就已經顯現而出的結局。
因此,被餐檯送上去的也並非是小女孩,而是那個被保護的完好無缺的意大利奶凍,即在影片約1/3處就已經顯現而出的結局。
小女孩存在的意義更像是一種對格倫內心的映射。
明明說好了「下去是為了上來」。
明明口號是一場「和平抗議」。
明明下層人是這場戰鬥中應被保護的對象。
所以在格倫的迴光返照之際,小女孩以一種幻覺的形式誕生了,她化作了一種向善的符號,也蘊含著格倫心底的不甘。
7、格倫
「誰TM的會帶書來這裡」?
就像女管理曾經的這句質問一般,格倫注定是監獄坑中最特別的那一個,而那本被他攜帶的西班牙名著則已然像是一種明示——格倫就是這所監獄坑裡的「堂吉訶德」。
書中的堂吉訶德是一位生錯了時代的騎士,而影片中的格倫則是一位進錯了環境的理想主義者,他曾以為自己可以在監獄坑中讀完這本西班牙名著,他還曾以為自己能實現食物的合理化分配,並以此打破現有的不公平體制。
可結果呢?
他把那本象徵著精神食糧的《堂吉訶德》真的吃進了嘴裡,他以一種保護下層人的姿態現身,卻將棍棒一次次地擊在了這些「被保護者」的身上。
而更加令人心痛的是,做出這些舉動的他明明再「混」上一個月就能夠拿到文憑,逃離這座煉獄。
在影片愈發荒誕諷刺的渲染下,格倫從監獄坑中的「小蝸牛」成長為了「送信者」,從堂吉訶德蛻變成了彌賽亞,他毅然放棄了自己生的希望,卻也沒能換得一場勝利的拯救。
二、他吃掉了《堂吉訶德》,蛻變成了彌賽亞,卻為何依然迎來了失敗?
「世界上有三種人,上層的人,下層的人,和掉下來的人」。
從第一句旁白開始,影片對於「階級」概念的樹立就已經有了輪廓,但與《雪國列車》中的定向推進不同,《絕命大平台》中所塑造的階級具有了一種流動性。
這就導致了「變革」不再是單屬於某一層級人的舉動,更何況比起前者中被壓迫者對於發展資料的訴求,監獄坑裡的人們所要面對的是直接決定生命的飢餓問題。
所以雖然同樣是掀起革命,但格倫所要面對的環境其實比柯蒂斯要糟糕得多,畢竟在監獄坑中無論是對上層還是下層,溝通與團結都成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這讓我聯想到前幾日的那條名為「印度封城後的窮人生活」的微博熱搜,成群的窮人擁擠地在垃圾場裡翻尋食物,他們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就站在了潛在的「病毒區」裡,因為比起飢餓來說,防疫在他們心裡已然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絕命大平台》的立腳點與之十分相像,人們不再去思考更多有關發展資料與享受資料的事情,身處上層就肆意揮霍享受這一個月時間的盛宴與無憂,身處下層就必然要面對生存與人性的雙重考驗。
在他們的心裡,「溝通」就是如同印度窮人心中的「防疫」一般奢侈的存在。
所以在那位黑人智者已經點出「先溝通再暴力」的方針之後,格倫與巴哈拉特最終卻還是不得不以一種暴力的方式解決了每一層的問題,儘管他們的口號是那般諷刺的「和平抗議」,因為溝通的成本在監獄坑裡實在是太高了。
在我看來,《絕命大平台》最巧妙的地方在於其對於階級色彩的隱喻是通過兩層表述展開的,這種打破階級壁壘的失敗不僅存在於格倫對下層人付諸的暴力行為,也同時存在於他企圖對第0層實現的信息傳遞。
當那塊被格倫拼死保護下的意大利奶凍真的被送到0層之後,總管卻端著它在員工間踱步質問,只為搞清楚為何這道甜品之上夾雜著一根頭髮。
這場打破現有體制的革命竟然以一種如此荒誕諷刺的方式宣告了失敗。
這種感覺宛如一記勢大力沉的重拳卻一拳打進了偌大的棉花垛裡,地下的人明爭暗搶,血雨腥風,地上的人不知所云,一片淡然。
我想這場面對體制的反抗鬥爭的確需要一個信息,但其前提條件是這個信息能令接收者明白其中奧義。
可以說無論是對樓層的預估,還是對人性差異的預判,又或者是對「溝通」這一概念的理解,格倫與巴拉哈特都沒能做到準備充足,所以他們在面對那位智者的接連提問時顯得毫無頭緒。
他們只是帶著一腔熱血,便縱身躍入了無盡的深淵。
A的海嘯在B的眼裡可能只是漣漪,溝通看似簡單,卻也最難。
所以即使善良的格倫吃掉了那本《堂吉訶德》,並成為了這所監獄坑中的「彌賽亞」,他也依然無法改變這畸形的體制,更無談拯救眾生。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暴力在革命中扮演的角色從來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在格倫愈發本末倒置的行為背後,似乎導演也在向我們傳遞著一番思考,這種以暴力保護而出的「信息」,又是否真的「配」被人發現和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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