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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絕命大平台》影評:自私的規則

絕命大平台影評

(本文有劇透,無圖)

不考慮水、電、暖等其他生存支持,這個規則設定了:

1)資源供給極其有限(存在很強的剛性約束),且單向流動、逐級遞減,意味著只能自上而下分配,人為劃分出等級。

2)空間上層間移動存在物理限制,人無法自主地向上流動,這也導致上層對下層的單向權力,「無法向上shit」。

3)和身體移動類似,信息傳遞也存在物理限制(基本靠吼?),導致溝通交流只能在同層和臨近的層級之間,從333層整體看,信息不對稱嚴重(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有幾層),無法通過協商制定一個公共方案,這是對羅爾斯「無知之幕」的破壞之一。

4)每月隨機換層,意味著進入哪個等級沒有規則,人無法對未來進行預期和規劃,只有短期內的運氣,當前決策和未來利益的割裂,是對羅爾斯「無知之幕」的破壞之二,也使得通過重複博弈化解囚徒困境變得沒有意義。

5)矩形天井的「監獄坑」,讓人想到邊沁和福柯的全景敞視監獄,實際上,福柯式的懲罰與規訓在這裡也是存在的,就是儲存食物觸發的溫控,它暗示了一個隱蔽卻強大的監控機制,就像老大哥一樣看著你,隨時終結你的肉體和意識(麻醉),但它不約束、事實上是放任任何針對共同體內他人的暴力,這也就意味著向內部攫取資源,遠比向外的風險低。

6)上述遊戲規則,「選擇」或者「獎勵」的是局部、短期、共同體內的自利行為,雖然在局部存在一些互動策略,但整體是無序的(自發的團結不存在),furthermore,它還通過自帶工具來強化這種自利的後果(比如殺人割肉),因此,最後呈現出的面貌比「公共地悲劇」更慘烈,簡直是霍布斯寫的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原始戰爭。

不難發現,在這種規則下,會出現一種「優勝劣汰」,處於較低層的人面臨更大的存活危機,在缺食相殺的壓力下,會有更高的死亡率,然後有新的成員補入,好似一種肉身演繹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從某種角度看,這套規則把自己當成了物競天擇中的「天」、「自然選擇」中的「自然」,但這種所謂的「叢林法則」,真的原始、自然嗎?

我認為,在以下層面存在差異:

1)自然環境中,資源形態和適應方式不會如此單一,就以食物來說,大多數動物的食譜很廣,不會僅限於單線程的投餵,比如《我們的星球》就提到,在海洋魚類減少後,海豹轉而捕食原來很少吃的章魚來維持熱量攝入。此外,動物還可以通過遷徙,改善獲取資源的條件,在影片的情境中,這種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

2)自然環境中,資源充裕度會通過生育調節等機制約束種群數量,形成某種彈性、動態的平衡(環境劇變導致滅絕是另一回事),在影片的情境中,人口負荷大大超出食物供給量,但「候補入場」抵消了「人口減少」的調節機制,更像是滿足333*2(真666!)的剛性設定。

3)正如道金斯、阿克塞爾羅德、里德雷等人的論述,自然進化中,存在「合作」、「協作」、「利他」的策略,有助於維持一個社群的整體生存幾率(一些觀點認為這是道德的起源),在影片的情境中,由於囚徒困境的存在,合作是難以推廣的。

4)自然條件下生命還能通過基因突變提升適應性,比如發展出某種冬眠能力,或是光靠飲水維生的能力,影片雖然設定科幻,但並未做這種幻想,當然,從隱喻的角度,也可以把男主的「彌賽亞/堂吉訶德」化,或小女孩的出現,視為一種「突變」。

實際上,影片正是在兩個維度上剝離了大自然本身的屬性:物質資源的豐富性和時間上的長期性,而代之以權力(管理局)設計的某種「末日網格」,人被置於一個《洞穴奇案》式的危急狀態,無法靠文明建制(團結)在環境中取得穩定的生態位,只能訴諸野蠻的自保本能,這與其說是原始,不如說是一種對災難無能為力的權宜之計,就像老人身上體現的那樣,在本能之上依然可以發展複雜的工具理性(精準養殖割肉),但已無關宏旨,因為個體利益與公共福祉已不再關聯,人不再作為社會的有機分子,而只是羅新說的「利益單元」。顯而易見,造成這種局面的,不是「上面的人不在乎」,而是「外面的人」,是這個「垂直社會實驗」的負責者,也就是說,權力機構。這種權力如此神通廣大,不僅對「囚犯」生殺予奪,還技術性地控制這種生殺予奪的過程,同時又矇蔽這一過程,連身為機構工作者的癌症女,也不掌握真實。外面那些看似處於文明中的廚師,他們又對此了解多少?他們能做什麼?他們會進到裡面來嗎?

影片在視覺設計上與維倫紐瓦的《下一層》、納塔利《心慌方》、奉俊昊《雪國列車》有相似之處,森然、機械的規範性格局,與殘酷、真實的生理細節,形成強烈的張力,這種張力當然帶有超現實的寓言色彩,但也並非空中樓閣,對廚師的閃回鏡頭強調了菜餚烹飪的細節,無論是否揭示了結局,都暗示著這個故事的現實性,一個精緻的消費社會中,暗藏一個荒蠻的食人地獄。這部電影被廣泛認為指涉了現實社會建制,甚至還有關於體制的激烈爭辯,似乎就像《小丑》一樣,反映出當下的時代情緒,一種深刻的社會焦慮:我們在什麼遊戲中?我們屬於哪一層?更深的問題是,我們身處的社會是如何用理性的制度激發了野蠻的本能?文明是如何變成了權力的設計?誰又該對此負責?

我把這種規則稱為自私的,是因為這種高度程序性的建制,就像道金斯筆下的基因一樣,並不在意個體生命的價值,它們只是以生命為據,顯現自身。影片的最後,格倫來到了無人可及的地下,而象徵「信息」與希望的女性隨著平台飛升,我們看到了彌賽亞與堂吉訶德的悲劇性統一,或許,在前現代的宗教與文學中,我們依然能獲得智慧的啟示,把風車看成巨人,把墜落看成救贖,才會有超越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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