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目送你離開遠去 我心依舊停留在原地

美國的「公路文化」一直被大眾所熟知，著名的66號公路就充滿著人類的悲劇和苦難，它意味著逃離、意味著夢想，意味著好的生活也許就在下一個山頭背後。後人又賦予了這條公路更多「自由」和「浪漫」的意義，66號公路孕育出的文化成為無可替代的公路經典，《在路上》如青春迷幻劑的小說一般成了文藝青年的聖經，如今無數的自駕人和背包客為了追求精神上的解放而上路。但《遊牧人生》（Nomadland）這部電影中，卻講述了一批「不得不上路」的流浪者們。

電影改編自記者傑西卡·布魯德的紀實文學作品《遊牧人生：生存在21世紀的美國》，書中記錄了因為種種原因住在旅行車和麵包車裡的美國中老年人，並且都根據真實人物真實事件描述，他們背井離鄉，像過去幾代的移民勞工一樣隨著臨時工作的季節性召喚而遷徙，成為了新時代的「遊牧民」。

《三塊廣告牌》中女主角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的表演對很多看過的觀眾來說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扮演了一位意外喪女的母親形象，但現實的殘酷逼的她變得堅毅果敢，不得不走上以暴除惡的道路。在《遊牧人生》中，她又出演了一位失去摯愛的中年女性弗恩，在思念與彷徨中，不得不獨自上路。不像是在意自己在鏡頭前美貌和形象的眾多女明星們，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的形象日漸滄桑甚至衰老，甚至留給人們剛毅的感覺更偏男性化，但正是這種不修邊幅的形象更合適於對這個角色的深度詮釋。

《遊牧人生》全篇沒有激烈的情節貫穿，更沒有誇張的視覺特效，而是從主觀的視角出發，描述在路途中的所見所聞。這種基於「情緒化」的電影如果沉浸下來看，更容易調動觀者內心深處的情緒。觀者跟隨著演員游離在路上，她的心境與遭遇需要你去共情，當你可以融入電影的情緒時，你就會愛上這部電影。

弗恩不顧一切選擇上路，把房車當成了「家」，別人問她是不是無家可歸時，她說自己只是homeless（沒有房子住，但不是沒有家）。第一次來到昆塞特營地，有一個兩分鐘的長鏡頭，很明顯的感覺出來弗恩把自己的個體與外界明顯的割裂開來，琳達·梅、鮑勃·威爾斯、斯旺基……她在路上歷經了與朋友的離開，與曖昧對象的離開，與原生家庭的離開，甚至與逝去者的離開，但每次她都以同樣的方式在原地目送他們一個個離去，遠景鏡頭中她的背影與遠去的車子漸行漸遠。弗恩無法融入他們任何一個群體，當她再次以流浪者的身份回到妹妹家裡時，內心也無法聽從妹妹對她說留下來的建議，因為她們在本質上對事物的認知和三觀是不同的。

影片的接近末尾的部分，才轉移到女主角弗恩的身世上，因為摯愛的父親和丈夫的離開才讓她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從而選擇了上路。永遠在路上，究竟是什麼含義？面對鮑勃，弗恩坦誠了一直以來糾纏自己的心結，「我一輩子都用來懷念了」，時間在不停歇的向前奔走，但回憶和思念卻一直將弗恩拉回過去。但對於同樣經歷過喪親之痛的鮑勃，卻最終以一句「永不說再見」幫她化解了對生命的困惑與執念。

和年輕流浪者的交談之中，弗恩略微思考，給他念了自己當年婚禮上交換的誓言，詩歌從女主角口中緩緩訴說，也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第18首：

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

你卻比夏季更可愛溫存。

狂風摧殘五月花蕊嬌妍，

夏天匆匆離去毫不停頓。

蒼天明眸有時過於灼熱，

金色面容往往蒙上陰翳。

一切優美形象不免褪色，

偶然催折或自然地老去。

而你如仲夏繁茂不凋謝，

秀雅風姿將永遠翩翩。

死神無法逼你氣息奄奄，

你將永生與不朽詩篇。

只要人能呼吸眼不盲，

這詩將和你千秋流芳……

電影如詩如畫，讓你沉浸在蕭條又淒美的景色之中，蒼涼的大地，悲傷的心情，配合著哀而不傷的配樂，展現了人間悲苦離別，讓人神傷。

趙婷集導演、編劇和剪輯於一身，全篇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她把鏡頭對準美國底層被遺忘的群體們，印第安人、牛仔、流浪者……他們不是美國社會的主流，卻在數量上佔有相當多比重，《遊牧人生》看似小眾、邊緣，但它關注的面一點卻一點都不小。導演、攝像、演員一起，避免了太多人的介入，使得演員在鏡頭前可以展現出更細膩的情緒。「電影的後勁不是通過宣洩苦難呈現的，導演所做的是極力克制住苦難的口吻，也沒有過度煽情，是把群像的破碎、孤獨、逃離與相逢，託付在一種看似輕鬆、平淡的筆觸中，痛苦恰恰是因為隱忍，才具有千鈞之力。」

《遊牧人生》的哀婉體現在沉默之中，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是一部西部傷痕電影，或者工人階級的自我嗟嘆，它給予人更重要的力量，是主人公弗恩對自由的追尋，並不以追逐經濟利益作為決定要素。再看眼下為了生計奔波「996」的打工人們，又有多少人可以放棄眼下的工作，真正有勇氣選擇另外一種終於自己內心的生活方式，只是為了單純的上路，而不是為了做宣傳或炒作自己。當一切都被時間推著向前走，我們需要「流浪者」那種直面人生的勇氣，也要做好一個人在這世上孤獨「流浪」的決心。

目送著每個人的離去，我心仍停留在原地；

曾經的誓言穿越歲月，我依舊清晰銘記；

如今滄海桑田更替，我試圖在路上尋找你的痕跡；

每個不得不上路的人，希望我們路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