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雙聯的不算評論的評論
遊牧人生影評今晚是double-bill,一氣看了兩張多倫多電影節的片子。本來只是定了剛果的那個紀錄片,想著趙婷的那張大女主科恩嫂出名,以後總有的看的。剛過去的週末看到她們在威尼斯得了金獅,起了很大的好奇,今晚快下班時看見Tiff官網上又放連線劇場票了,趕緊買了一張。誰知這兩張看下來不但似乎有些呼應,簡直還有些傳承的意思。 還是今年慣例:字醜不算影評,是隨感,想到哪兒扯到哪兒。 ------------------------------------ ?順流而下金沙薩?。今年來tiff的剛果紀錄片,我之前沒看過非洲人自己拍的紀錄片,覺得這張心裡值三星半。 現在的很多中國人闊了,提到「非洲人」這三個字的時候似乎面目上總帶點一百年前甚至幾十年前時的歐美人提到「華人」的那種詭異的微笑:直接說劣等似乎不禮貌沒品也不現代了,反正心裡是明鏡高懸的 —— 那些人大抵蠢而懶、好貪小便宜、一盤散沙的來又特別好糊弄,沒個現代文明的主子簡直不知道他們自己會弄到哪般田地。?順流而下?這張的導演資料我沒去查,他說的法語至少我聽上去是漂亮的歐洲口音,而他們那些議會女官電台小主播說的法語我乾脆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法語。所以有時存心要掠奪的那些人,還是需要像初到美洲的歐洲人那樣需要把住基礎教育這一關,不然非洲人學會了都像這個來反咬一口。 剛果金沙薩西北還是西南那個叫什麼Kisangani的地方我根本就沒聽說過。兩千年的時候這裡也有一次「六日戰爭」,大概比不得中東以色列的六日戰爭出名,我這種對編年史稀裡糊塗的不知道不奇怪,但似乎連他們首都金沙薩的那些官民們也不大知道。偏這場戰爭還不是大家喜聞樂見的非洲軍閥們部落們大混戰,來參戰的是另兩個不相干的國家:盧旺達和烏干達。說是六千多發砲彈下來,巴掌大比足球場還小那麼大塊地方,左邊埋了一千多人,右邊幾百個。對過那塊亂葬崗裡還埋了好幾百,都是Kisangani的百姓。 這張順流而下其實就是他們去首都的上訪記。開篇看得一個美麗的非洲姑娘在拍著拍子唱歌,唱的是粗糙土氣的直白歌詞:我們要你用錢來償這血債啊啦啦嘣嘣嘣。看下去才發現人家不是寫意 —— she meant it. 她以一種奇異的姿勢走開後,我們發現這年青美麗的女孩子沒腿,裝的是劣質的假肢。她的朋友們大多缺胳膊少腿,一個沒有四肢的阿姨不但能唱歌跳舞、像十九世紀初歐洲馬戲團那些吞火箱遁暹羅連體的奇觀一樣,她還會用嘴叼著鉤針繡花。他們計劃去首都,堵那個三線城市人民大會堂版本的議會大廈裡出來的議員,因為之前歐洲的什麼國際法庭判下來了:快二十年前來本地打仗的那些國家有罪、要賠多少多少億、其中多少億要用於直接賠償受害者。 這片子快結束時美麗的無腿剛果姑娘和她的朋友們歡欣鼓舞,因為電台上說選舉裡反對黨贏了,之前那個在位幾十年的政府終於被選了下去。她們歡欣鼓舞上了街,拉了橫幅舉著打印的A4紙繼續唱和跳她們的街頭活報劇。 我不看好她們。更出名的大地方更大舞台的訴求都湮滅了,妳們那些非洲鼓愛敲不敲的。本來歐洲人精明之處就在於divide and conquer,自己混不下去了或者懶得在這兒混了就給你劃界線、穆斯林區裡給你劃個基督區去、印裡面給你劃個巴出去、葡裡面給你劃個德去、遊牧裡給你劃個油田去,Swahili裡給你劃個字正腔圓的法語區去。你們要自己不打成一鍋粥、怎麼能唸得之前主子們的好? 紀錄片結束時,那群人依舊在那三線縣城人民大會堂對過的街上哼哼哼嗯嗯嗯地唱歌。那流麗法文的青年導演在銀幕上打了幾行字:自1998自2020年止,因為東部的礦產權的糾紛,已經有近六百萬的人死於非命。 600萬人什麼概念我沒有想象,但直覺死了就是死了,螞蟻一樣的。我以前在非洲的時候還聽過他們的醫生把駱駝腿骨接在人腿上的故事,似乎都活得好好的,故事都成了傳奇了。而且電影節上看得這樣一個數字,甚至可以心裡連觸動都沒有。多倫多電影節來看的又本來是大量歐裔老頭老太,和一些吃飽撐著了的華裔移民。 ------------------------------- ?遊民之地?得了金獅獎,這些不須多說了,都知道。本來只是覺得趙婷了不起,能請得科恩嫂這樣的大明星來做、而且做便做了、能讓#國內最景仰的奧斯卡#的大女主一上來蹲在那兒面向鏡頭撒了泡尿、而且接下來還能坐在麵包車裏鏡頭面前解大便、而且接下來還他媽好意思對著鏡頭仰面裸泳、連逼毛都露出來了。這已經不是喪心病狂惡趣味的事了。然後看得後面她倆和tiff主席的訪談,才發現科恩嫂原來是這片子的監製之一,最初好像還是在tiff上有人向她推薦的趙婷的。 這麼看這就絕不是惡趣味。這是這兩個婆娘聯手在向資本主義的工業系統挑釁。這樣一想,這片子在老派歐洲影節上大魔王當今屆評委主席下得了最高榮譽簡直再合理不過。 說?遊民?和?順流?有奇特的傳承,都是關於資本的,一個是沒有、希望有、被摒棄或遺棄了,另一個是曾經有、消逝了、也被遺棄了。我和麥克姊妹和小月月說這張即使引進國內,估計也不大可能在東北做:太鐵西區了。兩個都是在尋求的路上。不過前一個是在不甘和怨咒下的繼續爭取,後一個是放棄與和解的主動撒手。二者共通之處是,不管是逼上梁山還是宋江投誠,那個剛果姑娘和科恩嫂都對自己未來不會有太多的預見。以後她們死了也就死了,不會太多人知道和在意的。 太晚了。以?遊民?裡後半程科恩嫂引的一首莎氏十四行詩做結尾: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朱湘 譯] 「我來比你作夏天,好不好 不,你比它更可愛,更溫和: 暮春的嬌花有暴風侵擾, 夏住在人間的時日不多: 有時候天之目亮得太凌人, 他的金容常被雲霾掩蔽, 有時因了意外,四季周行, 今天的美明天已不再美麗: 你的永存之夏卻不黃萎, 你的美麗亦將長壽萬年, 你不會死,死神無從誇嘴, 因為你的名字入了詩篇: 一天還有人活著,有眼睛, 你的名字便將於此常新。」 TIFF 2020 9月14日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