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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遊牧人生》影評:人在路上,不向前看。

遊牧人生影評

儘管《遊牧人生》在國際電影節已經斬獲無數獎項,還是想將對這部影片久久不能平復的心情書寫出來。

影片開始,我們認識到女主人公弗恩。她像許許多多美國Homeless一樣,白天在工廠打工,晚上吃吃罐頭,睡在汽車營地或是停車場。

身為homeless,她並非沒有home,只是失去了house。她睡在自己的麵包車裡:雖然逼仄陰冷,卻裝著父親留下的畢生珍愛的盤子和她不願摘下的婚戒,承載了她賴以生存的回憶。

曾經的弗恩和丈夫為一家北方高地的小工業城踏踏實實工作二十年;家後門就是廣袤無垠的沙漠和山丘,過著平靜、簡單、滿足的日子。

經濟大蕭條之後工業集團倒閉,隨之崩塌的是他們的工作、居所、社區、村莊和一切可以稱之為生活的東西。她的丈夫也被疾病纏身而離世。

失去了工薪階層美國夢般的日常之後,她遊牧在廣闊的美洲大地上,時而獨居離索,時而聚集取暖。

今天找到一份汽車營地管理員的工作,也許下一季節就會跟朋友去快餐店打工。而她的訴求一直很簡單:在這天地間有一隅小小的無人打擾角落,讓她獨自舔舐永不癒合的傷。

她有無數次能居住在一個溫暖的屋簷下的機會。儘管她的朋友、親妹妹、暗自仰慕她多年的朋友都邀請她一起度過一些安穩舒適的生活,她都微笑拒絕。

在她的信仰中,家的定義絕不是頭頂的屋簷,而是與愛人平凡的相守;而生活的意義絕不是舒適的活著,而是背負著愛的記憶前行。「家」如此崇高,怎容得輕易消減和模糊它的定義。

哪怕她偷睡在沃爾瑪的停車場,大冷天的被保安趕走。哪怕她要重複回到亞馬遜工廠去做人工機器,日復一日地開車,修車,倒痰盂,去洗衣店。

我看她,像一個殉道者,一個苦行僧,為她心中的真理一路虔誠,死死忠於她一生的回憶。

在如此情感噴湧,充斥著對逝者的難以釋懷,和對死亡的直視的影片中,趙婷導演將情緒控制的極為克制,直到影片最後幾場戲我們才在弗恩的眼中看到淚花。

那是當她來到了她永遠無法釋懷的家鄉,她與愛人共築的愛巢,那裡如今已是一片廢墟。

如弗恩所說——「可能我這輩子只顧著回憶他了」。通過趙婷的鏡頭,不借用任何一個閃回的畫面,或是一個照片的道具,甚至提及丈夫的台詞都十分稀少,我們卻能觸摸到弗恩與丈夫愛的深沉厚重。舊地重遊,拂拭故地我們日夜交談的桌上厚厚的灰塵。

被如此沉重的過去碾壓和毀滅,誰也無法舉重若輕。弗恩的選擇是不釋懷,不向前看。

這就是這部影片一個偉大之處——在好萊塢商業影片一味地講究人物曲線,人物弧光,人物變化的大環境下,這部影片坦誠詩意地把影片的時間交給了一個永遠不會改變的主人公——一個固執、內斂、沉靜的女人。

哪怕觀眾對她有所期待,哪怕周遭的人對她有所希翼,她都毅然選擇繼續背負她沉重的愛和回憶往前走。

直到片尾,她不曾改變,不會釋懷,她僅僅是要活著,與她心中的愛和真理一起活著。而正是因為她如此固執,我們才格外著迷。

影片打動我的除了弗恩的角色還有與弗恩交錯過軌道的那些詩一般的靈魂——那些她旅途中匆匆偶遇的遊牧民們。文縐縐的美國人在告別時有時說,「hope our path cross again」。我特別喜歡這句話,「希望我們的軌道有再次交錯的一天」。

當每個人背負著債務的負擔,疾病的纏身,親人的離世,我們只是負重累累的列車,各自行駛在生命的荒野上。

偶然地我們的軌道交錯了。在這部影片中,他們彼此療傷,打發註定殘缺但仍然美好的時光。

Swankie老奶奶還有幾個月生命,她當然選擇不與消毒水和插在身上的管道作伴,而是去重逢了曾給她帶來震撼的燕子與河水。

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每一位與她軌道交錯遊牧人都向篝火裡丟了一顆石頭。因為他們永遠記得,那是她的心愛之物。

趙婷的《遊牧人生》讓我感到震撼,讓我似乎洞見了老塔的《雕刻時光》那本我死都讀不懂的書裡對於電影坦誠如赤子的心。老塔認為,時光本就在那裡,是石中之玉。

而電影人用製作中的藝術與工業流程所做的,是透過劇情背景和人物的堆疊,去鑿出時光本身——鏡頭裡要有真實的時間。

趙婷的鏡頭裡——夕陽正斜斜下沉,老奶奶柔軟的銀髮正掉落在草地,罐頭蓋被割開,車蜿蜒在迷霧,女人在吹著屁股的冷風裡匆匆小便。

即使女主沉默寡言,我卻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每一場戲她周遭的氛圍,和她內心的情感。我觸摸到了流淌在角色心中的不解,或釋然,或疼痛,或自如,觸摸到了她的生活,她的時光。

這是真實的故事,真實的人生,甚至很多配角都是本色出演了他們的故事和常態。不是所有失去都能被釋懷,不是所有生命的劇本都有人物弧光。有的故事只能續寫在路上,而有的人就是不能向前看。

那麼我們——意氣頤指的電影人,又該用怎樣的虔誠去雕刻呢?

N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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