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提燈的旅人
遊牧人生影評21世紀初的經濟大蕭條可謂是一場世界性的災難,波及世界各地的人們及其生命生活等各個方面,不僅對人們就業、住房、教育、社會福利等產生重要影響,同時也改變了許多人對待個體生活方式以及生命價值的看法,「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如果沒有這場觸及身心的陣痛,那些被剝削的、整日努力工作的勞動者們恐怕依舊深陷於資本家與政府聯合製造的泥沼裡,帶著深深地憤懣、無奈、痛苦與疲憊……正如弗恩反駁房地產商時說的話,「我們要花上一輩子的積蓄去買一棟我們根本負擔不起的房子」,將自身的意義實現建立在野心家設計的華麗虛偽的地基之上,怕是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了。 影片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主人公弗恩是一位失去丈夫的六十多歲的老婦人,她住在一輛不甚舒適的房車裡,當小女孩問她,「我聽說您現在無家可歸了,是麼」,弗恩帶著自信且溫柔的微笑回答道,「我不是無家可歸,我只是無房可歸,這可不一樣」,在影片中,我們很少見到弗恩的臉上有沮喪或者疲倦的表情,她似乎擁有無窮的活力,總是在做著一些體力活兒,閒下來的時候就認真的享受生活,她拒絕了親朋好友為她提供安穩生活的好意,獨自駕駛著房車穿梭於美國西部,並且在途中認識了一些有趣的人和事物,對自然、死亡、情感等擁有了新的理解。弗恩生來就是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人,或者可以稱之為勇氣與毅力的代名詞,她面對親人的挽留、朋友的不解等所有代表世俗強加於她的看法時,總是能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立場。弗恩曾提起過要開著房車去海邊,影片結尾處,我們看到她的確來到了海邊,狂風中的弗恩以及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迎風翱翔的海燕,似乎是這無盡狂暴世界中惺惺相惜的兩者,一種無與倫比的力量從兩者身上迸發出來,給予觀眾奮勇向前、不懼狂暴的勇氣和鼓舞。 自尼采提出「上帝死了」的宣言後,西方社會普遍陷入了一種中心失依的狀態,人們的情感失去了穩定的生存環境,於是一批反理性者、叛逆者、自我中心主義者等應時而生,然而我們可以看到影片中弗恩是如何看待宗教的,當有人帶著同情的語氣建議弗恩去附近的教會接受照顧時,弗恩那不予置評的語氣、簡短有力的拒絕展示了她的態度,她是站在一個更加讓人仰望的高度來俯視俗世中的芸芸眾生,與上世紀伯格曼、布努埃爾等關於諷刺宗教、揭露資產階級社會黑暗性的影片不同,現代人已經可以對宗教保持一種淡然無視、冷漠疏離的態度了,這是一種於否定之上的進步,影片亦不同於以透支生命、向死而生的方式來反叛這混亂無序的世界,而是以一種冷靜客觀的記錄形式向人們提供了一條通向自由的路,弗恩提燈獨自行走在荒涼的附滿雜草的土地上,背景是由若干片美麗的夕陽點綴而成的黃昏景象,此時弗恩手裡的燈帶給她光亮與慰藉,就如同她的丈夫作為她的精神伴侶陪在她身邊一樣。 為了使主旨更加突出,影片通過一個十分貼切的框架傳達出了其內在含義,導演不惜以損害影片自身所帶有的記錄風格為代價,以一個堪稱十分具有戲劇性的重逢結構讓觀眾領略了公路旅行獨具特色的一面。「我們路上再見」,旅途中的人們經常會對偶遇的朋友說這麼一句話,弗恩開始旅行時遇到的人在後來的旅途中也有遇到,離別對於這一群不停行走在路上的人來說似乎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因為他們相信在或遠或近的未來總有再次相遇的那一天,這是一段永遠也不會有痛苦訣別的旅程,是一場可以跨越生死界限的重逢,是理想主義者與現實分道揚鑣的一次宣言。 影片對於時空的把握與運用受到馬力克影像風格的影響,大多數鏡頭都是在所謂的「魔術時刻」拍攝而成,「魔術時刻」系攝影行業術語,指的是日出前和日落後的各半個小時,此時天空呈現出深藍與紫紅色,餘暉映照大地上的所有景物,但輪廓模糊,給人以特別的感受,彷彿時間的逝去已經被攝影機在最美最合適的時刻記錄下來,而人物作為「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此時此刻正遊蕩於人間,這無疑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事情。同時房車內的狹小空間與自然的空曠狂野形成了鮮明對比,隱喻現代世界裡的人們雖然擁有了厚實豐腴的物質生活,但是精神卻只能偏安在寒冷昏暗的一隅,人們心中的一點靈光已經隨著周圍世界逐漸強硬的束縛而變得暗淡,我們可以聽到房車裡的弗恩因寒冷而導致的粗重的呼吸聲,可以看到她在房車裡如廁時的緊張粗糲的影像,可以感受到她在面對未知旅程時雖然瘦弱無依卻依然信心堅定的勇氣,甚至有時候我們會忘記她還是一位六十多歲孤獨無依的老婦人。 導演用流水般的鏡頭為我們展示了弗恩的生活以及她的心路歷程,對於細節和環境的呈現都處理得十分細膩真實,以至於後來當導演決意完全地介入影片之時,我們亦能欣然接受,甚至以為那就是真實的巧合而不是導演故意勾勒的景象,我們已經被導演高超的技術所俘獲,再去探究影片是否摻雜了某種具有唯美傾向的特效已經不是那麼重要,弗恩的演技也十分逼真,相比之下某些配角在這方面卻乏善可陳,對於自然光、音樂等要素的選用為影片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