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漫長的告別
遊牧人生影評電影一開始,弗恩猛地掀開車庫的門,房車駛向曠野。美國中西部的沙漠和草原同樣出現在趙婷的《哥哥教我唱的歌》和《騎士》之中,自然一直是趙婷所鍾愛的主題:「我那時臨近三十歲,十分迷茫,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社會環境太嘈雜,我難以尋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我知道自己必須離開紐約,往安靜的美國平原走。」而《遊牧人生》正講述了這樣一個在紛擾之外的故事。 廣角鏡頭展現了平原壯麗開闊的景色,地平線黃金分割了畫面,低雲和大地貼的是那樣近。在影片大量出現的近景和特寫中,廣角鏡頭也讓攝影機更加貼近人物,也拉近了觀眾和人物的距離,讓人如同身臨其境般感受曠野呼嘯的風和人物同呼吸一般流淌在空氣中的情緒,而沒有台詞的特寫鏡頭也通過放大人物的動作和神態強調了這一點。同樣,廣角所展現的不止環境上的遼闊,還有心理上的寬廣和無拘無束,自然與城市對比明顯。在城市的鏡頭中,道路,廣告牌,商店和洗衣房中人類文明事物構成一條條筆直的引導線,統統指向一個方向,將人物困在直線之中,無比逼仄。 在自然中,與景色的大相對比的還有房車空間的小。廣角鏡頭讓房車狹小的四壁將人物擠壓在畫面中心,從窗外投進來的一點陽光落在弗恩的臉上,周圍的一切卻淹沒在黑暗之中。陽光來自畫面外廣闊的天地,而狹小的房車則是給弗恩安全感的「家」。狹窄所帶來的私密與安全也體現在弗恩深夜在房車裡回憶丈夫時,她撫摸著照片,長焦鏡頭從遠處窺視著她,特寫在黑夜裡被暖黃燈光所點亮的她的臉龐。關於失去的愛人和土地的記憶是她的慰藉也是她自我放逐的原因,承載著這些的房車也成為了她歸屬心靈的地方。 《遊牧人生》沒有激烈緊張的情節和節奏,卻將信息與內容藏在了每一個生活化的場景裡。從同事朋友陌生人間的相處中我們可以看出弗恩熱情堅強的性格,這樣爽朗的她為什麼會過上孤獨的房車遊牧生活呢,這樣的疑問使得觀眾開始期待後續的劇情。借助亞馬遜工人向弗恩介紹他們的紋身,對家鄉土地的依戀與驕傲和對「家」意義的思考通過短短幾句看似無心的對話展現出來。通過篝火晚會上車友們彼此交代自己上路的原因和廣播電視中的新聞,美國社會的圖景被幾筆勾勒而出:遠去的越戰所帶來的持久傷痕,物欲橫流的社會,高漲的房價,大資本家的壟斷和剝削以及對這一切的不適應和逃離。 聲音的設計同樣力圖給人以真實貼近和淡淡的孤獨哀傷。層次豐富的環境聲頗有質感,真實清晰地拉近了場景與觀眾。背景音樂多是憂傷卻毫不滯重的鋼琴獨奏,帶給影片以克制的情緒,在流淌著的音符中轉場,時間和空間自然地變換。 如同《騎士》中受傷的男主一樣,弗恩同樣有過掙扎和自我懷疑。戴夫的出現給弗恩的生活帶來了一絲柔情,在丹霞地貌沙漠裡,她背對著戴夫向遠方揮手,回頭對上戴夫的眼神,卻又轉身離開,冷漠地拒絕戴夫的親近。正如她不捨得摘掉的結婚戒指一樣,戴夫將對亡夫不可旁人染指的追憶視作家的證明。可她最終還是來到了戴夫的家,屋簷下的生活與熱鬧的家庭一度讓她動搖,但她仍在冰冷的房車中度過孤獨的一晚後離開。她與客廳中四手聯彈的戴夫家人之間隔著樓梯的欄杆,無論是姐妹還是戴夫,對她而言都只是收養,不是真正的家。她的家在路上,再出發,擁抱冷雨激浪,海燕衝入狂風。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麥肯茲的小高潮。看似固執不近人情的凶狠老太婆原來正在為自己送葬,她用顫抖著的聲音回憶生命中的美好時的那一場戲,擁有讓人一回想便淚流滿面的強大力量。房車中,柔光打在麥肯茲的臉上,她的特寫凸顯在背景的黑暗中,突出了她臉上如溝壑般深刻的皺紋,她眼裡閃爍著的淚光以及生命的光輝。沒有煽情的音樂,只有在呼吸聲中真摯的講述,趙婷一貫喜歡使用業餘演員,真實的經歷和真實的名字帶來了震撼人心的情感爆發。鏡頭長時間凝視著老人的臉,那些麋鹿和魚卻出現在觀眾的眼前,鳥兒倒映在湖水中,我坐在皮划艇上,彷彿在和它們一起飛翔。麥肯茲上路了,在幾個月後的夜晚,朋友們在篝火旁向她做最後的告別,火舌舔舐著紀念物,鏡頭跟隨淬出的火花移向星空,那裡的星球上的原子就在麥肯茲體內,也在每一個人的體內,透過遙遠的星光,我們也在跟她道別。 「每說一聲再見,就是死去一點點。」這是《漫長的告別》中錢德勒筆下的馬洛在送別了再無法相見的朋友時腦子裡浮現的句子。但是房車生活最吸引人的一點,就是「從來沒有最後的告別,我總是對他們說:路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