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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遊牧人生》影評:尋找家園

遊牧人生影評

《遊牧人生》裡面,有爵士,有民謠,還有十四行詩。

趙婷,其人骨骼寬闊,不羈而深沉,是一位透露著詩性的華人導演。

影片由紀實文學改編,更像是一部紀錄片,弗恩這個虛構的角色串聯起所有的人和事、公路上碎片一樣的日與夜。

它把鏡頭瞄準了如今愈來愈多的「房車一族」。但與我們想象的不同,這一群人並不是出於享受生活、特立獨行而上路的,卻是由於各種不得已的緣由。有人身患絕症,有人家庭不和,也有人,比如弗恩,失去親人。公路醫治他們,在路上是一種永不磨滅的生命態度。

弗恩離開了與亡夫共同生活的那個可以看見荒原的房子,花費很多心血裝飾了這輛房車,她上路是出於哀悼和逃離,她與這輛車結下了深刻的友伴關係。一路上開到哪裡就在哪裡下來,謀一份工作,結識一群房車主朋友,再繼續趕路。天知道這西部莽原盡頭在何處?在夕陽的殘破與夜晚交織之中,一個孤獨而堅定的女人提著馬燈穿過漫長的草原。修繕費用昂貴,車行夥計建議她換一輛,她拒絕了。戴夫,一個同樣在路上的房車客,對弗恩產生了好感,這時與他多年有嫌隙的兒子生子,孫子的到來使他第一次想要回到屋簷下面,他希望弗恩能留下來。可是,在星夜中,弗恩輾轉難眠,只有回到車裡才睡得安穩。第二天清晨,她注視面前戴夫兒子的房屋,走進去,她的手拂過桌椅、嬰兒車、鋼琴,她在餐椅上坐了一會,然後決絕地上路了。

家是什麼?這是影片通過弗恩這個喪偶的女人執著呈現的問題。丈夫死了,家就沒了,她最初的離開是為了療癒。離開戴夫兒子家後,她徑直回到曾經的家,鏡頭給到前夫的工程帽、破敗的痕跡,以及那片闊大的荒原。也給我們弗恩流淚的場景—為數不多的表現出弗恩脆弱面相的場景。她還是走了,也許戴夫的出現確實給過她留下的理由,那清晨指尖的撫觸,是對一種有形的家園喚起的追尋和欣賞。但她的家已經留在她心裡,在昏黃的房車燈光下,她一遍遍看殘破不堪的老照片,父母、妹妹、丈夫,流露出溫暖笑意。當她在戴夫家中無法入睡、回到房車裡的時候,她明白,她的家已經在路上,這是她出發的理由,也是她出發的終局。

也有人在路上死去。圍著篝火,人們為這個熱愛燕子之湖的老太太舉行悼念儀式,這是路上這些沒有家庭的人們創造的新的家庭形式。一塊塊五彩石被扔到篝火中,石頭是他們的禮物和信物,也是他們感受自然的標記。大自然就是家園、此時就是我們的家。這些失去家鄉的人,在路上永恆求索,他們比驟然安居的人更抗拒接受關於家園的定義,執拗地踏上「有可能會喪生」的崎嶇險路。也許弗恩也會在路上死去吧。死對房車客來說是奔跑的終點,也是唯一能結束這場朝聖的理由。因為這世上已經沒有家鄉,到處都是遊牧人生。

每個人都是尋找家園的。故土、故園,在任何一種文化中都是不斷被謳歌讚頌的主題。而家庭形式的構建與嬗變,也是人類存在的基石,婚喪嫁娶,一代代永遠流轉。人在家園裡得到絕大的慰藉,從童年、故鄉和親人那裡,尋找存在的理由,通過追憶和整理,與過去的人生建立強有力的鏈接,從而顛撲不破地活下去。農耕民族,守在千年不變的田地一畦,由於灌溉的合作性,往往家族比鄰而居,對家的概念是實質的聚集,也更為堅固。遊牧民族逐水而居,家園地理位置的變遷更激發出他們保存家園精神火種的渴求,從而創造出史詩。經歷城市化的現代人,家庭單位向核心家庭發展,從婚姻和親子的親密關係裡尋找自己的位置。即或有不願建立家室的人,也把自己的心寄情與另一個家園,有時是組織結構的實體,有時是某一種愛好或事業的終身維持。對家園的找尋,是人類誠實的來源。

社會屬性的家是可能失去的。但是上蒼已經給我們最好的地方—地球作為我們的家。弗恩在路上,體會著自然作為家鄉的一種巨大現實,這個現實,是困在現代都市水泥森林裡的人們不能明瞭的。無論是美國的西部,還是蒙古草原,都激發著導演趙婷對以自然為家這個主題的強烈興趣。房車一族,由於條件受限,必須倚靠最簡單的食物和用具,這種回歸本真的生活讓他們與自然的聯繫更緊密。以自然為家,是人在墮落前的美好狀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把皈依的指針指向回歸自然。諸如弗恩的房車一族,他們選擇回歸自然,並不是為著悲苦,而是為著另一種快樂,因此不困在何種境遇下,他們也有自製面膜、互相施捨、互幫互助的人性的樂趣。這裡的社會給我們看到社群本有的樣子,就是家園裡的人們,是浪漫感傷而願意相擁相依的,社會人本來是放棄了自我道德的相爭,放棄評判、指責與否定的,他們像燕子一樣撲騰於懸崖和巢穴一間,這種低微的飛行是卓有力量的生命態度。這讓我們回想最初的家園—這美好的自然界曾經是我們唯一的家的狀態,這種回想可使我們清晰地看見作為造物的渺茫與榮美、悲情與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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