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Nomadland:人是他行為的總和
遊牧人生影評讓.保羅.薩特曾經說過「存在先於本質(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意思是人沒有生下來先天的道德或者義務,而這些都是在他存在的過程中所創造的。他並不需要一定要遵守某個準則,而具有選擇的自由。於我而言,《遊牧人生》很大程度上是一部存在主義電影:即當你被這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否定了存在的價值後,該如何繼續生活下去?
獲得了第 77 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高獎金獅獎的《遊牧人生》(Nomadland)確實給了我很多驚喜。或許得益於導演兼編劇趙婷的經歷:無論是在奔波於英美中的求學經歷還是在紐約酒吧的打工歷程,在《遊牧人生》裡她似乎總能抓住一些獨有的視角去表達很難明狀的情感。
基於Jessica Bruder 所著書籍《Nomadland: 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而改編的電影,敘述的是在美國經濟大蕭條後 60 多歲的女主人公 Fern 所在的小鎮公司倒閉,丈夫去世。孤身一人的她不得不成為一名開著房車四處遊蕩的遊牧人。由於書本中寫作內容本就是極具現實主義價值,在影片中自然也有不少角色談論起他們所面臨的社會問題:低廉的社會福利導致養老金不足以支撐自己的日常生活,都市生活中統一冰冷的價值觀評價以及在大型公司裡猶如機器人般的工作方式。《遊牧人生》給到我的第一個驚喜是這些問題被趙婷非常坦誠地擺上檯面上:你看,這就是不少人所面臨的問題,糟糕嗎?是的,但是不錯的是他們依然在尋求生活中的美好瞬間,他們並沒有放棄生活。
第二點則是獨特的視角帶來的新體驗。看《遊牧人生》時我時常會想起 2007 年上映的《荒野生存》,同樣是遊蕩在路上不停地與周遭的人產生聯繫。《荒野生存》聚焦於主角的出現之於周圍人物的改變,但在《遊牧人生》中 Fern 更多處在一個學習的狀態,在眾多房車遊牧人群落地思考制度,向身患絕症卻還想著再拼一把的老人學習生存技巧與態度,和遠離家庭的 Dave 漸生好感,最後隨著他一起前往他的家庭,重新體味和人有更親密聯繫的味道。這樣遊牧生活有趣的一點是各自有各自的軌跡,他們像行星一樣或許某些時刻軌道會相距很近,交換物質。然而最終又會朝著預計的方向繼續前進。
存在主義中不需要遵守某個既定的範式這件事在 Fern 的生活經歷裡被體現得淋漓極致:在現代的資本主義社會裡,年老體弱並且失去了工作競爭力的 Fern 在那套體系裡本身應該是無意義的存在,然而 Fern 顯然並不認同這一點,在她整個遊牧生活裡,所遇到的每個遊牧者都沒有陷入虛無主義,他們的舉止和言行無一不在重新定義著:「人就是他行為的總和「這句話。
影片中大量鏡頭光影的運用體現了 Joshua James Richards (同時也是趙婷男友)的技巧,令我印象深刻的並不是《遊牧人生》預告片中 Fern 逆光在營地散步的長鏡頭,而是她在離開 Dave 應許她美滿生活的那個家庭時所做的預演:在空無一人的家裡,她試著將 Dave 曾彈奏的鋼琴弄出些響聲,又走到長餐桌前按照自己想象位置坐下,看了看周圍,又起身把椅子歸還到原位,然後她駕車離開了,終究留不下來。在 The Economist 中描述 Fern 是這樣的寫的:
She is happy to make jigsaws and go line-dancing with the people she meets, but she doesn’t need any company more intimate than that. When worried former neighbours invite her to stay with them, she refuses. 「I’m not homeless, just houseless,」 she explains. 「Not the same thing, right?」
不是無家可歸,只是無房可住罷了,這是 Fern 給自己最後的安慰,或許是因為 Fern 經歷過丈夫的離世後,她很難再繼續坦然地進入某個人的生活,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她是孑然一身的狀態。
影片的末尾她時常會回憶起自己的丈夫,她覺得她應該想著他,因為他沒有其他的親人孩子,這意味著她是這個人存在在世界上的唯一見證。這讓我想到了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在《憂鬱的熱帶》裡分享了他觀察波洛洛人的結論:波洛洛人某種程度上比涂爾幹更具有社會學想法。他們將人的死亡定義成為即是自然的也是反自然的。屬於自然的一種行為但需要有所回報。即每個土著的死亡意味是自然對整個社群的一種傷害,屬於欠債,於是作為社群而言需要做的就是討債。他們往往會舉行一次集體狩獵行動,這是對自然的挑戰和反饋。最理想的目標是美洲虎,而它的爪子或者毛皮牙齒就是死者向討來的債。對於 Fern 而言,或許她並沒有討債的渠道,又或者她將損失的債務由自己背負起來,於她而言討債的方式就是不遺忘。
當然不是沒有美好的瞬間,Fern 在遇到了同樣遊牧流浪的年輕小伙時,會叮囑他記得給自己心愛的姑娘寫詩,她將自己婚禮上的詩送給了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我怎麼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呢? 你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狂風把五月的花蕾搖撼, 夏天的足跡匆匆而去: 天上的眼睛有時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顏又常遭掩蔽: 被機緣或無常的天道所摧折, 沒有芳艷不凋殘或不銷毀。 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凋歇, 你的美艷亦不會遭到損失, 死神也力所不及, 當你在不朽的詩裡與時同長。 只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這詩將長存,並賜予你生命。
整部影片並沒有嘗試輸出某些觀念,就像是個隱喻,你琢磨不透但是有著濃濃的孤獨惆悵。當你看到女主角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的面容時,你便知道了那些感受:一輛車行駛在廣袤寂靜的荒原上,車燈照射著前面的石子路,卻始終照不亮遠方沉默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