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珍惜我所擁有的死亡
遊牧人生影評同友人閒聊後想起這部電影,它或多或少在強調一個生命的話題。影評同電影無關,但好像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李醫生在美國工作,年底我們視頻連線,聊起一個看似沉重的話題,關於死亡,關於生命。
世界範圍的疫情仍然持續蔓延著,美國亦是,李醫生志願去做了臨終關懷,工作地點在離城區很遠的郊外。新冠病毒的影響,醫療必須的物資被發往一些嚴重的州市,政府限制外出,路上都是人跡寥寥,李醫生工作的地方好像也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裡,被遺忘了。
院子裡包括李醫生在內只有三位主治,還有幾位護師和工作人員,這裡倒完全不像是個醫院,只是一個僻靜的莊園。
一個白人爺爺總愛和李醫生在一起,他們總是十指相扣坐在病房裡的百葉窗下,光柵會投影在他的眼睛上,看著很清澈。白人爺爺去年被確診絕症,之後的生命已經被刻在了日曆裡,如今下半身已無法活動,他的妻子和孩子不久前在新冠疫情中去世。
我們常常會為「他們」感到不幸,這個世界毫不公平,他們比我們遭受的更多,他們被宣布從生活出局,沒有一點點發言的權力。這毫無道理可言,這是不公正的。
可這個回答我一直在腦海裡盤旋,尤其是那些不是因為衰老致死的人,死亡是否不公平?因為意外的災難,癌症或者暴力事件失去家人朋友,那些離我們而去的人是否被生命公正的對待?我們因為失去了最親愛的人而感到悲傷絕望,也是否不公正?
我們首先清楚沒有人能夠獲得更長的壽命,有數據顯示,時下世界上出生的嬰兒的預期壽命是80歲左右,這個年齡的基數包含剛出生就夭折的嬰兒,20歲死亡的年輕人和壽終正寢的百歲老人。生命其實很脆弱,可能太多的原因在這些時間段內匆匆結束,我們怎能預料那個所謂的終點?
問題的另一面,它帶給我們的痛苦,痛苦一定會讓人難受,如果它是被賜予的,是命運和其他人造成的,那麼的確可以說是受害者,但是我們如果認為痛苦僅僅是痛苦本身,只是所有人共有且必須的體驗,那麼我們就不是受害者,而這樣的痛苦就不會比快樂更長。
我想象我有那麼一天會失去最親愛的人,我的痛苦會難以言表,但我一定會寄希望於自己不是一位受害者,無論意外離去的親人的生命或長或短,最終我都把自己看作一個他們曾經活過的見證,我承載了一個過去的生命,我理應當活得更好。相反的,如果我的離去意外發生,我覺得他們也會繼續他們的生活。
我也曾在課堂或是正式的,非正式的場合表述我的理想,對「死亡」的思考是否能夠讓我們重構「生命」本身,我想也一定會是如此。
但如今,可悲的是,我看到太多太多意外離去的生命,可能就在昨天,可能就是現在,某博士研究生從高樓墜亡,大學新生投河自盡,高三學子不堪重負或者壓抑心底的抑鬱的種子,他們果斷燃燒自己的身體,可這讓什麼真正高於此的物質上升了?
他們總愧對死亡,也害怕它,總覺得那個神秘莫測的東西可以讓你忘掉一切不願意面對的事實,他們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伸手不見五指,悄無聲息的用最決絕的方式離開我們的世界。我們很憤怒!我們謾罵那些把他們逼入角落的人,我們批判那些沒能伸出援手的人。可我們再一次討論問題的根本,這一直是對生命教育的缺失。
我們所生活的教育環境,一直強調理性思維,子女後代的教育,同樣要精通理數,要科教興國,卻不知生與死,這兩個確定的點才能體現人生的整體性,而理性思維恰恰需要的,就是處理整體性的概念,而我們卻一昧地迴避它。
在中國民間,死亡會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名詞,我們忌諱談論它,因為我們崇拜身體,身體髮膚之於父母,因而產生樸素唯物主義的崇拜是對身體的,對身體的幻滅有前所未有的負罪感,這也導向了那些最終用身體的幻滅來贖回他們所認為的,無法挽回的罪孽,是多麼可憐可悲。
李醫生後來又告訴我,那個白人爺爺一星期前去世了,遠在東海岸的親戚過來帶走了他的遺骸和生前愛讀的書,有一本Kevorkian的《Final exit》,書裡寫有終結生命的百種方式,生老病死或者所有可以預知的災難,老爺爺也許預期了其中的一種呢?李醫生說,那一定是最幸福的一種。
李醫生學醫多年,他常常幻想自己會怎樣死去,叼著長煙嘴的薄荷菸在郊外的院子裡散步,拉著年輕護士的手,突然就暈倒在地。或者有那麼一天,他得了不治之症,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教堂的牧師站在他的身前,眼眸上投影著百葉窗的光柵。再也許就在今天,一場飛來的橫禍直接奪走他的生命,還來不及向任何人傾吐什麼。
我們生活的國度鮮有宗教的氛圍,在死亡的時候以及死亡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是我們無法掌握的知識,這必定是太多人覺得死亡是多麼讓人嚮往又畏懼的理由,也必定是太多人「好死不如賴活著」地抓著生命不願放棄的理由,也必定是太多人用卑微的死亡來贖還罪過的理由。
如果我們能夠對死亡之物抱有一點點的想象,也許我們就可以輕鬆的直面死亡,哪怕那意味著我們會失去所愛的一切。
李醫生掛電話前念了特魯多醫生的墓誌銘,「我們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