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六個月旅拍一舉成就金獅獎 為什麼六個月旅拍可以一舉成就金獅獎
遊牧人生影評這部電影是導演跟奧斯卡影后用6個月旅拍完成的。(劇組共23人)
這位華人導演趙婷竟然還是宋丹丹的繼女?趙婷一人分別完成了編劇、導演、剪輯,三項工作,而且攝影師約書亞·理查德還是她的男朋友!
趙婷的下一部電影竟然是漫威系列的《永恆族》…
《遊牧人生》在斬獲威尼斯金獅獎之後,近期還在第30屆哥譚獎獲得最佳影片和觀眾選擇獎。在美國國家影評人協會獎斬獲最佳影片獎、最佳導演獎、最佳女主角獎和最佳攝影獎四項大獎。要知道文藝片的土壤相對於商業片是相當狹小的。
作為一部文藝片,《遊牧人生》能在威尼斯獲獎並不稀奇,可是在美國其他電影節也紛紛拿獎,甚至還有人說預訂了今年4月份的奧斯卡。我們也許不太能夠理解這部電影的內核對美國人影響有多大,一如我們看《在路上》時,也無法精確理解他們那一代是如何的垮。
這事要從2017年說起。17年,傑西卡·布魯德的紀實文學作品《遊牧人生:生存在21世紀的美國》出版。這一年,特朗普總統上任。書中對所謂的「遊牧民族」,不僅僅展示了他們的生活,更對他們的內心以及社會現狀等做了比較深入的剖析。這本書的視角雖然瞄向了邊緣人群,但相當精準的切中美國的普遍思潮。
這個應當如何理解呢?
我們從媒體中可以看到,特朗普的競選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可以看到特朗普打敗了希拉里;可以看到在他上任後做了一系列讓人覺得癲狂的舉措,比如在墨西哥邊境修建邊境牆,限制移民;對其他國家開啟關稅戰;多次鼓勵在華企業回遷、去中國化,甚至威脅在境外生產的美國公司加稅等。原因是什麼?原因是美國的失業率連年創新低。
在新聞報道中,我們只能看到數字或分析圖表。其背後意味著這部分失業的人終將負擔不起自己的家。而這部分人的內心是又是怎樣的?在書中的一位受訪者談到:以前那種乖乖上學、工作和拼搏的社會契約已經土崩瓦解,社會承諾人們的安居樂業並未兌現。人們按部就班完成了一切,最終依舊破產、孤獨、無家可歸。
人們開始了「在路上」的生活,是「拒絕為那個讓他們失望的社會系統效力」。
18年憑藉《三塊廣告牌》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在讀到這部作品後,立即與她的製片搭檔迅速買下版權。接下來怎麼拍成了難題。關於影像上,我們可以想象到美國西部的風光景色。演員上,麥克多蒙德可以考慮自己出演。
資金上,對於奧斯卡頂級演員來說也不是太難的事情。故事與素材,有原著以及作者去支撐。但在劇本的主題傾向上以及影片的情緒風格上,最終要由導演定調。按常理來講,美國導演是最好的選擇,但導演人選一度擱置。
巧合的是,麥克多蒙德在看了趙婷之前的作品《騎士》之後,立即認定《遊牧人生》的導演非趙婷不可。先說一下趙婷過往。在少年時被送往英國,之後進入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學習。作為異鄉人,她先以低成本的獨立製作打出名堂。首作《哥哥教我的歌》在聖丹斯電影節囊括了多個獎項,而《騎士》更贏得戛納電影節導演雙週單元藝術電影獎。這兩套低成本的製作中,選用的是演員不乏非職業演員,而且她在駕馭虛實並置的故事時,超卓能力已有顯現。
《騎士》的故事靈感源自於主角的自身經歷,描寫一位受傷的西部牛仔如何面對傷患。她大膽色地邀請了原故事主人翁布雷迪·詹德羅擔任主演,從內心悸動到外在的微細的表現,均呈現出毫無破綻的真實感。這種貼近真實的創作意念,讓我想起香港電影方育平導演的《半邊人》和肖恩·貝克的作品。趙婷亦曾在標準收藏(The Criterion Collection)中對泰倫斯·馬力克的作品《新世界》作訪問,她坦言嚮往彷效馬力克的敍事方式,對真實環境和人的表演追求極致。經歷《騎士》過後,她已可以得心應手的運用這種敘事方式。
接下來我們由幾個片段來看一下導演趙婷是如何為《遊牧人生》影片定調,如何以真實環境構建故事起伏,以及是如何突破原著文學紀實內容,由社會問題的探討推向與觀眾內心對美好期待的共鳴。影片開場作為字幕出現了兩段話:2011年,1月31日,由於石膏灰夾板需求下降,美國石膏公司關閉了內華達州恩派爾已經營88年的工廠。
同年恩派爾的郵政編碼停止使用。這部分字幕其實少寫一句話。這句話在女主人公Fern離開亞馬遜第二次找工作時,面試官說出來的。「那邊的礦關了之後,所有的員工和居民都要搬走是吧。」 因這一句,從一個客觀發生的事件直接引到了人。
它也說出了影片以後將要呈現的是一個美國電影裡鮮有提及的西部世界,根據2020年的數據顯示內華達州的失業人數冠絕美國。豆瓣有好事的網友去谷歌地圖查看恩派爾小鎮,發現地圖更新時間被定格在09年。一個被時間遺棄了的小鎮,女主人公Fern由此走出。
在開場的十五分鐘裡,影片直接用細節去展示故事的橫截面。起初Fern在曠野、在車中,直接切到亞馬遜工廠。嘈雜的環境,以無限透視點方式來展現出機械化的工廠,井然排列的設備與靜謐的自然景觀形成相當大的反差這一幕更把故事的闊度延身至世界性,人們不難會聯想到每個國家的工場,雅克·塔蒂的《玩樂時間》甚至賈樟柯作品中工人階級的世界,在資本市場下的個人儼如工廠裡面的一顆鏍絲,面目模糊而卑微。
正如主角Fern一樣,她經歷丈夫離世、工廠倒閉,她背負的孤寂與痛恨在漂泊中找心靈的救贖,她將代表著無數名不經傳的美國人。
在吃飯時與工友聊天,工友所談及的紋身內容:當你歡笑著,舞蹈著,並真正活著。記得我說過的話,並想起我。家只是一個字,還是永遠放在你心裡的東西。
Fern給老太太如數家珍的介紹自己的房車。內容很細碎,她說不希望這裡僅放一個床墊,下面還要做儲物空間。這個是丈夫的釣魚箱,可以展開用來做檯面,而裡面放著Fern珍藏的東西。盤子是她爸爸曾經收集的,在Fern高中畢業時送給她的,它們叫秋葉。
她給房車起了名字叫「先鋒」。當Fern在超市遇到姪女,兩人聊起了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明天,明天,再一個明天。我們所有的昨天不過替傻子們著涼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熄滅了吧,熄滅了吧,短促的燭光。姪女說:媽媽說你無家可歸了,是真的嗎?Fern回答說:不,我不是無家可歸,我只是無房可住。老太太邀請Fern去房車基地,卻被Fern拒絕。老太太質疑要畫一幅地圖給她。
但交代前因只有字幕的兩句話,接下來這些生活細節與對話都因主角的動機模糊而令人不明所以。Fern與面試官這場戲拍的非常棒,成為了核心轉折點。
這場戲的情緒上分了三個段落。
第一部分是Fern敘述自己的基本信息,她說在之前的地方的人事部門工作了幾年,在那之前還做過很多兼職工作,比如商店收銀員,還在學校當過5年代課老師。這時她是帶著熱切和期盼的,但被HR打斷。
在第二部分,HR說這段時間很艱難,建議Fern可以申請提前退休。Fern被觸及,立刻冷臉阻斷了對方的建議。「我不覺得我靠養老金可以活下去」。但她又迅速調整自己的狀態,有些靦腆地說道:「我需要工作。」也許覺得這麼說還不夠,她又補充道:我喜歡工作。我們可以看出,Fern為了這份工作,不得不刻意討好。
在第三部分,HR直接說出實情,結束對話。「我不確定有什麼你可以勝任的工作。」 此時的鏡頭一直是對著Fern的臉,表情很微妙,只是向下看了一眼。一段簡單的對話,普普通通的場景,沒有強烈的衝突矛盾,卻把主人公的內心與情緒的層次非常好的傳達出來。與此同時又為Fern加入之前拒絕的房車基地做了連接,而且所帶出來的信息量很大,直接呼應了影片結尾那句:獻給不得不上路的人。
接下來Fern在路上遇到了不同的人,他們各有自己的故事。我們可以看到在真實選材的基礎下,Fern路上所遇到每個人都講出了令人動容的內容。舉例來講,這位75歲的奶奶,癌細胞擴散,醫生說還有7、8個月可活。她說:「我要去旅行,再次回到阿拉斯加,那裡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我覺得我這一生過的很好,我在到處划皮划艇的時候見過很多美好的事物,在愛達荷的河邊,我見過一家子的麋鹿;在科羅拉多的湖上,一隻大大的白色鵜鶘落在我的皮艇前方;在劃過一個彎角後,那裡有一塊懸崖,我看到上百隻燕子停在懸崖上,還有燕子在空中飛舞,而且水面也有著倒影,看起來就像是我也飛起來了,而燕子就在我的四周飛舞。還有雛燕剛剛孵出殼,小小的蛋殼從懸崖落到水面,那些白白的蛋殼...那簡直太美妙了。」
影片中除了把Fern內心對去與留,執著與放下的矛盾寫的深也寫得痛。筆者也對片中的各演員的表演感到十分驚豔,面部的輪廓和微細的皺紋也充滿了人生的歷練,在處理上統一運用Fern與其他流浪人的對話,他們彷似拍紀錄片中受訪與被訪的關係,以一問一答非常簡單的特寫鏡頭,把受訪的角色表情和每字每句的情感在鏡頭下表露無遺。
翻查資料時發現他們正是真實的流浪人,有些更是在書中出現,例如琳達(琳達?梅飾)和史汪奇(夏琳?史汪奇飾),甚至大衛(大衛?史崔森飾)。導演以聰明及圓熟的對答手法,把他們的內心世界呈現出來。也基於她選取了真實的流浪人作為演員,每每在複雜的人物調度下,均顯示出細緻的自然和真實。
還記得剛剛工友那段紋身嗎?
當你歡笑著,舞蹈著,並真正活著。記得我說過的話,並想起我。家只是一個字,還是永遠放在你心裡的東西。
再來看看書中對「遊牧」或「車居者」的總結。在書中,鮑勃對」車居者「和」無家可歸之人「作了如下的區別:
車居者清楚這個社會的秩序已然崩潰且日漸陳腐,所以拒絕與它同流合汙。不管他們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他們都接納了它。無家可歸的人也有可能住在車上,但並非因為他們厭惡社會法則。他們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到那些法則的暴政之下,因為那裡使他們感到舒適與安全。
可以看到整部影片的情緒與主題的偏向,是愛與治癒,是選擇與自由。
Fern在路上聽到了一個又一個感人的故事,遇見了的人有的成為好友,有的最終去世,有的對她有愛慕之情,也有的只是借給對方一個打火機而已,Fern一一與他們訣別,但最終又在路上相遇。甚至連郵政編碼是89405的恩派爾小鎮,在谷歌地圖上09年就停止更新的恩派爾小鎮,也以這樣的方式與人們又回到大眾眼前。這些讓《遊牧人生》變得感性,主題相對於社會現狀的深度探討,也變為廣泛宏大起來,更昇華成為充滿心靈和靈魂的美。
曾經有人說過「你是怎樣的人,你的電影就該是什麼」。我想也在趙婷的身上再一次認證了這一點。在訪問中她提及過她理想中的好萊塢是在人煙稀少的加利福尼亞州中的奧海鎮,就如《遊牧人生》中的Fern那樣遠離普遍人所想的美國夢,遠離都市繁喧,貼地氣的活在人群裡面拍她的電影。在那片謐靜的荒野、丟凌村落、流浪的人群和公路中找尋她心靈的居所和所嚮往之處。
《遊牧人生》正是在說這一個故事,而我覺得英文片名Nomadland更為合適表達故事中的人們,Nomad指的是「a member of a group of people who move from one place to another rather than living in one place all of the time」它說的是流浪而不是無依,他們的依靠不是建基於哪裡,而是一個不斷尋找的心理狀態。即使底色是在疫情肆虐的當下,生命依舊可以充滿韌性地去談論生存。影片相比原著,更加有強大共鳴但同時又不悲傷哀嘆。
這些在社會飛速發展的進程中被拋棄的群體也許生活本身並無詩意,也或者他們內心充滿自由,對自己的經歷驕傲,從來不在乎被人說成無家可歸。但無論如何,在星空之下,我們目光所及,我們伸出雙手,那些來自時間的光和塵埃。渺小的我們,都在時間的路上。 作者:袁國新&湯馬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