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當與「達摩流浪者」一同在路上的時候
遊牧人生影評本以為《遊牧人生》又是一曲「鄉下人的悲歌」,一場對制度和資本的控訴,然而,不是,整個片子並沒有刻意渲染貧窮和悲傷,除了簡單提及經濟發展的列車拋棄了很多中底層民眾的背景,甚至還淡化了政治現實和批判性,使之聚焦於一個人對生存的觀照和審視:漫長的為了道別的相遇,一場輾轉反側的遠行,一個深陷命運的局外人,生命在場的不在場感,疏離又深情的回眸凝望,蕭瑟而濃釅的暮色四合,告別荒蕪家園的輕輕一躍,鼻息間的遼闊憂傷……
整部影片並未陷於滯重和絕望的情緒裡,鏡頭的中景和近景,人物經常處於逆光和大側光中,如同油畫般沉著的灰色調,在陰雲密布近乎沉鬱時,總會有一抹檸檬黃的亮色跳躍在地平線;如同拂去經年灰塵撥動琴弦,在低沉肅穆的大提琴旋律裡,時有鋼琴的跳躍拉升使輕嘆化為低吟……
弗恩在暴雨將至的沉沉暮靄下站在波濤拍岸的懸崖張開雙臂;在如血殘陽鋪展天際的曠野上手提著馬燈緩步遠眺;在荒原草叢逆光的氤氳之中目睹飛蟲和蚱蜢在草葉間游弋;在夜色茫茫的露天汽車營地裡獨自燃放一支小小焰火祝福新年;在亡友告別儀式上石塊投入篝火濺起的細屑如流星劃過夜空……
弗恩,這個現代美國的「遊牧者」,在生活的逼迫下邊打零工邊開著破舊的房車,穿越中西部的戈壁、峽谷、荒原、城鎮和海岸,在這場沒有盡頭的浪跡天涯中,漸漸地理解和接納了人生際遇的悲涼與歡欣,彷若弘一法師的偈語:悲欣交集。
導演趙婷的敏銳和深刻是令人欽佩的,作為一個十六歲才到了美國的中國籍導演,在這部地道的美國電影中,展現了既匍匐鐵鏽帶荒原大地又鐫刻人類命運普世性的驚人才華,在隱忍、平和和克制中飽含深情。
同時,我也非常喜歡麥克多蒙德,從《冰雪暴》、《三個廣告牌》到《遊牧人生》,她的滄桑額頭、深深的法令紋和抿緊的唇角,她的內斂又澎湃的表演,無不讓人動容,這部電影幾乎是她的獨角戲,她的臉就足以支撐起整部片子。當影片將要結束時,弗恩一個人孤獨地揮動焰火,欣喜地喃喃自語:「Happy new year」,那一刻讓我落淚……
弗恩以及一批溫和的「流浪者」更像是老派的美國西部墾荒者,他們散坐在星空下篝火旁的時候,彷彿穿越時空與他們的父輩--那些叛逆的「垮掉的一代」,那些充滿激情而又迷惘的「達摩流浪者」聚集在一起,沉默地仰望繁星,然後啟程「在路上」,此時,誰能辨別出「左」和「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