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那些不得不上路的人
遊牧人生影評2011年初的冬天,由於業務不景氣,美國石膏公司關閉了內華達州恩派爾業已經營了88年的工廠。這座礦業小鎮隨之也被廢棄,小鎮的人們不得不外出求生,Fern就是其中一員。
在電影的開頭,Fern帶了點簡單的生活用品,就駕駛二手貨車獨自上路,開啟以車為「家」的生活。她將穿越荒涼的山野,去亞馬遜倉庫做臨時工,以維持自己未來的生活。
電影改編自美國記者傑西卡·布魯德的同名紀實文學作品《遊牧人生》。布魯德花費3年時間,跨越了25000公里,深入觀察並記錄了100多位當代「遊牧民」的生活。
得益於布魯德豐富、詳盡的人物素材和生活細節,電影極具真實感。比如在RTR營地,經驗豐富者會向初級者傳授在城市裡隱形停車的十項戒律、如何解決如廁等實際問題;作為服務人員,Fern在工作過程中也需要面對粗魯、不講禮貌的顧客;「遊牧民」生活也不像新聞中那樣悲慘,他們也會一起聚會、喝酒、跳舞,享受生活。
隨著Fern的房車流浪之旅不斷展開,當代「遊牧民」的生活在觀眾眼前徐徐展現。每一位在路上的「遊牧民」,都有他們不得不上路的原因。有人因為戰爭創傷後遺症而無法忍受城市的喧囂,在路上尋找寧靜;有人失去所有的親人,在路上治癒心靈;有人感概生命脆弱、時光易逝,帶著心愛的帆船出發尋找真正的生活。
但更多的是像琳達·梅一樣,2008年的金融危機不僅奪走她的房子、工作,也洗劫了她的養老金賬戶。一無所有的琳達不得不住進車裡,四處打工,以維持基本的生活。
「遊牧民」在促銷季的亞馬遜打工,在收穫季的甜菜農場裝卸甜菜。除固定的季節性工作之外,他們也會在房車公園做清潔工,在餐廳做服務員。在路途奔波之間,在工作之餘,他們可以到河上划船,在山林吶喊,在清泉中沐浴,坐在車外小憩,感受風,感受星光,感受生活。
影片中廣袤、靜謐的自然風光以及柔和、抒情的配樂使遊牧者的生活顯得浪漫又自在。因此有不少人認為導演對於資本和社會的批判不夠深刻有力,但真的是這樣嗎?
在影片中,導演藉鮑勃·威爾斯之口揭露了新式「遊牧民」群體出現並不斷擴大的原因,即資本。覺醒的「遊牧民」拒絕購買用盡一生積蓄也無法負擔的房產,只接受必要的消費,由此獲得一定的自由。
但是成為「遊牧民」就能擺脫來自美元的枷鎖嗎?答案是否定的。遊牧民的生活依然需要金錢維持,所謂的自由和浪漫不堪一擊,Fern甚至無力負擔一次汽車修理的費用,遑論疾病等可能的意外開銷。
黑格爾說「遊牧部族的遷徙僅僅是形式上的,因為它局限於同樣的空間。」Fern與當代「遊牧民」所擁有的自由,也是一樣受到侷限,是形式上的。為了維持生存,他們必須不斷地奔波和工作。
在開場,Fern是被迫上路的,父親贈送的瓷器、丈夫的魚鉤、黑夜裡翻看的相片,無不顯示Fern對親情、愛情和過往生活的留戀,她被困在回憶裡,不得脫身。
在與鮑勃的第二次談話中,她坦承,一直呆在恩派爾,同一座小鎮,同一棟房子,是為了留住丈夫波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無可奈何的出發,卻將Fern從回憶中拉扯出來,成為她走出執念的契機。她依然懷念波,手上的戒指從未摘下。
但從今往後,她可以結交新朋友,擁有新生活,而不再沉溺於過往。重新掌控自我是「房車流浪生活」帶給Fern的副產品。這是不幸中幸運。
在片尾,Fern分別拒絕了妹妹多莉和朋友戴夫關於共同生活的邀請,並且回到恩派爾處理了寄存的生活用品,告別曾經的家,再次上路。
告別再出發,這一結局似乎充滿了希望。但是Fern將去往哪裡,她可以去哪裡?
不難推測,等待Fern和「遊牧民」的,不過是年復一年的打工之旅,在固定的時間,趕到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工作。隨著年齡繼續增長,他們可以選擇的工作和收入都會越來越少,最終無法覆蓋「房車」維修、醫療等越來越高的支出。
鮑勃引導大家團結互助,幫助新「遊牧民」儘快適應新生活。但美國當代「遊牧民」群體的悲劇並不能由此得到解決。
在《耶拿實在哲學》中,黑格爾說「金錢是一種以物質形式存在的概念,是所有需要的客體的單一形式或可能性。將需要和工作提升到這種一般性的層面上,就在人們之間形成了一個共同利益和相互依賴的巨大系統,這是死亡之物的生命,運行於自身的生命,它像野獸一般盲目地四處橫衝直撞,應時時刻刻對它進行控制和馴服。」
只有到了肆意衝撞、破壞普通民眾生活的資本被裝進籠子裡的那一天,「遊牧民」的悲劇才有可能被劃上句號。
除了龐大的資本,弱勢群體需要面對的敵人還包括社會上司空見慣的漠不關心,以及由此而造成的悲觀絕望。
2020年,疫情席捲全球,經濟一度停擺。對於當代「遊牧民」群體而言,這一定是艱辛的一年。可以安慰的是,他們得到了記者布魯德、製片人兼主演麥克多蒙德、導演趙婷的關注。
在這一年,電影《遊牧人生》獲得了包括金獅獎在內的大大小小無數獎項。電影的上映帶來的輿論擴大講給當地「遊牧民」群體帶去更大的關注,更多的關心,也許這能讓他們的生存變得輕鬆一些。
主演麥克多蒙德的精湛演技令觀眾對Fern的的旅程全程感同身受。片中的多位配角以及他們的故事也令人難以忘懷。
導演趙婷在其作品中有大量使用素人演員的習慣,在《哥哥教我唱的歌》以及《騎士》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非職業演員的面孔。
《遊牧人生》也不例外,劇中的琳達、鮑勃,以及斯萬基,他們都是布魯德跟蹤採訪的對象。他們並沒有在表演,而是在呈現自己如何「活著」。
面對生活施加的苦難,琳達熱情溫暖,一直憧憬建造地球之船——一棟能夠自給自足、沒有汙染,能夠長長久久存在下去的房子;鮑勃幫助和引導新的「遊牧民」,希望能拯救盡可能多的人脫離美院暴政;斯萬基身負絕症,卻不怨天尤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安然欣賞自然的美。
積極「活著」是因為遊牧民依然心存希望,但這種希望真的存在嗎?悲劇的命運會得到逆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