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遊牧人生》影評：生若蜉蝣，行如流水

趙婷的《遊牧人生》，算是2020年最後，或是21年開頭的一個驚喜，正巧我前一日看了《送你一朵小紅花》，發現兩部電影雖然講述的語境，國度相異，發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事情更是迥乎不同，然而兩部電影同樣關注到了社會最底層人群的處境。

而與《小紅花》不同的是，在《遊牧人生》裡面看不到什麼用力的表演或是煽情，劇情也沒有著意刻畫生離死別情緒的爆發，然而在這樣的一個無甚波瀾的影片中，趙婷用詩意化的鏡頭與敘述追隨著流浪者走了一段當代的遊牧之旅。

這些常人所難以理解的生活方式，微小卻並不卑微，他們只是順水而行，旅經春秋，偶爾可以瞥見天地晦朔。

劇透預警

影片的設置大概是2012年左右，我們可以在一處看到女主弗恩走過當時正在放映《復仇者聯盟1》的影院，那一年，漫威宇宙開始發力，迪士尼一部部推出電影賺得盆滿缽滿，然而在繁盛的影院之前，走過的弗恩，卻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2008年的經濟危機裡，也許倒台了一些大的金融機構，然而蹭蹭剝皮下來，受傷最大的依舊是底層的人民，弗恩和他丈夫原先就在鏽帶日益萎縮的城市中苟延殘喘，經濟危機伴隨著丈夫的離去，弗恩也就變成了這種沒有依靠，只能四處流浪打工的狀態。

所以這部電影，應該算是經濟蕭條餘波的後日談，看上去經濟重新抬頭，然而上一波浪潮所毀滅的一切，對很多人來說，是一輩子都無法重建的。

但是很多這類聚焦底層的電影，非常容易走入一種苦情的狀態，這並不是什麼貶意，只是一旦我們給這群人打上「貧困」的標籤並人為製造出種種人世間的悲劇時，這些哭天搶地的劇情便往往會脫離出這個群體真正的生活狀態。

反之亦然，《美國甜心》中對於底層人民生活的過於美化同樣將這種「野蠻生長」失真地放大。

在這之前，這個類型電影中我覺得最好的就是《佛羅里達樂園》，迪士尼旁邊無序生長的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在夢幻的樂園的映襯下更顯出其悲哀，然而即便是處於此般境地，他們依舊有著自己的歡樂時光與夢想。

《遊牧人生》在這方面的尺度拿捏得非常好，沒有大段催淚彈不停地射出試圖博取眼淚，也沒有一個接一個的驚天慘劇不斷觸及主人公的心理底線，弗恩她走過鄉村，走過原野，走過城市的角落，走到荒漠中的營地，她像是一個當代的遊牧民族一般四處流浪，一如影片名稱nomadland一般，代表著流浪者或者游牧民的心之安處。

影片這個「平衡」做的很好的一處，便是沒有將主角不斷拉向一個個事件或是漩渦，電影沒有讓我們感受到弗恩的生活是命定的下行或是她因生活所迫，不得不以這種生活苟延殘喘。

她一直是有選擇的，影片中有很多個你以為她能安定下來的橋段，回到她姐妹那裡，找到對她有些好感的老頭子家裡，她也在羨慕著這些安穩，歡愉的生活，但是就像電影《天涯淪落女》不斷跳出安穩的環境選擇去流浪乞討一般，弗恩也最終選擇不偏安一隅，而是開著自己老舊的車子，似乎漫無目的地駛向下一個目的地。

這種流浪與遊蕩，大抵還是因為某種心態上的迷失，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熟悉的一切後，她再也沒有了值得依靠的胸膛或是能撫慰人心的擁抱，於是這種流浪，便是在行走中一面追思，一面相遇的的行旅。

她遇到很多人，看到將死之人安然地賣掉家當奔赴夢想；看到曾經的流浪者終於被孩子牽絆定居下來；看到大家圍坐在篝火邊上，將石頭扔進去悼念亡者，看到木星，看到豪華的房車，看到巨大的機器傾倒下來的土豆...

有賴於趙婷導演詩意的鏡頭，這場見諸世界的公路旅行便變得格外回味悠長，我記得最早的一款預告只是弗恩走過流浪者營地的一段長鏡頭，背景是曠野與慢慢黯淡的落日。

落日這個意象，在本片多次出現，而每次都是鏡頭中絕美的存在，這落日一如這些慢慢老去的流浪者們，他們盛年時的熱量不再，於是抱團取暖，追憶往事。這場旅行，是弗恩對丈夫一生的悼念，也是身處茫茫都市中，遊牧民的迷失。

巨大的土豆機器下，微小的個人；亞馬遜流水線的包裹車間，零件般的工人；復仇者聯盟上映的影院前，默默走過並不關心的群眾；高聳樹木，驚濤拍岸，木星上那個巨大的眼睛所注視的芸芸眾生。

所有人都是無比渺小的，弗恩如是，我們亦如是。

但是影片中沒有一個人為這種渺小而哭泣，沒有人因為身居底層而感到卑微，任憑科技洶湧地前進，他們依舊在這個世界佔據著0.5平方米的位置，這個小小的位置上，他們可能是亞馬遜的流水線工人，可能是漢堡店的服務員，可能是街邊賣石頭的小販，可能是廁所的清潔工，可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只是，我們平時很少去了解這些人罷了。

就像《一一》中拍攝出來的後腦勺一般，人們很少能看到自己的後腦勺究竟長得如何，趙婷也是通過這部電影，將這些處於社會角落，卻依舊存在的群體記錄下來，演繹出一場步履不停的詩章。

這其實已經足夠了，流浪者們並不想用賣慘來讓我們去接濟他們或是如何，就像弗恩一樣，他們可能更希望隨著時間的流動隨波逐流，抵達心之嚮往的彼方。

透過這部電影，我們知道有這些人的存在，電影就已然成功了。

至於我們對他們的態度，憐憫或是不屑，悲傷亦或讚賞，流浪者們並不關心，他們只是在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