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海邊的曼徹斯特》

《大魚海棠》中的靈婆有這樣一段很經典的話——「我來告訴你什麼最可悲，你遇見一個人、犯了一個錯，你想彌補卻發現根本無力迴天，我們永遠無法還清自己欠下的。」誠如是，犯錯或許不可怕，但是生活未必會給你彌補的機會。當你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你也背上了永遠無法還清的債。你可以選擇將逃避當解藥、拒絕面對滿目瘡痍的一切，斬斷與舊事的全部聯繫，但你永遠無法逃脫——犯下的錯就像心頭的疤，你不想面對、想逃跑，可逃得越遠心越痛。

李-錢德勒是波士頓的一個普通修理工，普通到彷彿他生命的每一天都如同他沉默寡言的今天一樣普通。他不愛說話，也不會笑，只是酗酒，醉了酒之後就在酒吧挑釁，和別人打上一架，然後繼續不說話。可這種日子沒有無休止地重複下去，李突然被告知他的哥哥死於心臟病，同時老家的侄子也留給了他撫養。於是李回到了那個名為「海邊的曼徹斯特」的小鎮，也回到了他那不願提及的過往。

在小鎮的事務所裡，李竭力向工作人員解釋自己不能當侄子的監護人，隨著音樂從無到有，李的情緒也逐漸變得焦躁，過往的一幕幕此刻又閃在他的眼前——李原本在小鎮上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他和妻子有三個年幼可愛的孩子。一個深夜由於他的疏忽——離家之前忘記給壁爐加上擋火板，導致了整間屋子失火。從便利店剛剛趕回的他目睹了消防隊員將他已經崩潰的妻子從火海中救出，目睹了他的孩子們成了裝在屍袋裡的一具具焦屍。在警局裡他最後一次正常地宣洩了自己的情感——他搶下了一個警員的配槍企圖自殺，他被一擁而上的警員撲倒在地的一刻也像極了日後他一次次在酒吧尋釁滋事被人打倒。

二

《海邊的曼徹斯特》並非大多數人期望的是一部治癒系電影，相反地，它用一種極端理性剋制的手法一點點將你的心揉碎——電影臺詞很少；除了鬥毆，劇中人物幾乎沒有感情宣洩；背景音樂少到幾乎可以忽略；關於談話，劇中人物要麼表現得像開口都是一種巨大的負擔，要麼就處於崩潰邊緣，淚在眼裡打轉——侄子的生母在飯桌上失態含淚說「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知道這也是你的家。」與李決裂的前妻蘭迪與李重逢時，二人幾乎無法進行正常的對話——寒暄幾句後蘭迪的情緒突然崩潰「我很抱歉我對你說過那樣的話，我的心已經碎了，我知道你的也是。」而李甚至不敢擡頭看著對方，只是一直重複著「我…沒有…沒有」後來蘭迪乞求能和李一起吃午飯，但李告訴她「這對我太困難了，我的心已經空了，那裡什麼都沒有了，我走不出來了。」隨後離去，留下蘭迪一個人默默流淚。

回住所的路上，李又一次在酒吧裡與別人大打出手，哥哥生前的一位朋友及時救下了他，並將他帶回家裡包紮。在朋友的家裡，李像個受了氣的孩子一樣倒在朋友妻子的懷裡啜泣，或許這是這個男人這麼多年第一次為自己曾經的錯誤而流淚。影片的最後並沒有像人們所想的那樣——李與侄子相互扶持、走出困境。相反地，李放棄了對侄子的監護權，他將侄子交由朋友領養。原因很簡單，他忘記了自己還在煮著菜，當燒糊的醬汁的濃煙觸發火警的一刻，李頹然地倚著櫃櫥，巨大的恐慌向他襲來。濃煙讓睡夢中的他夢見自己死去的女兒扯著他的衣角，女兒對他說：「爸爸，難道你看不見我們正在著火嗎？」——哪怕燒糊了東西對他來說都有著莫大的心理負擔，又何談將侄子撫養至成人呢？

三

劇中李的侄子小派和他的叔叔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甚至更加混蛋——一方面他是校冰球隊的主力，有著自己的樂隊；另一方面他同時和兩個女孩子交往，甚至在父親去世後將其中的一個帶到家裡鬼混。在李為殯葬上的事而忙得焦頭爛額時，他還在擺弄殯儀館的棺材模型，還很不屑於工作人員的沉痛表情「他擺出那副樣子幹嘛呢？那不是他的工作嗎？」可那只是他對抗無邊的悲痛的方式，他的心早已和叔叔一樣被傷得千瘡百孔。從劇中的種種來看，他比誰都愛自己的父親——年幼時的他十分乖巧、聽父親的話；出海時，李逗弄年幼的小派問他最喜歡誰，小派一邊說「爸爸」一邊向父親跑去；在往冰箱裡塞凍雞肉時由於聯想到了父親還躺在冰櫃裡而突然大哭。

四

本片與《蝙蝠俠》的淵源頗深——男主角卡西-阿弗萊克是新一代蝙蝠俠本-阿弗萊克的弟弟；女主米歇爾-威廉姆斯是「小丑」希斯-萊傑生前的妻子。在希斯-萊傑生命的最後階段，米歇爾由於無法忍受他每天需要注射大量鎮定劑而帶著孩子離他而去，而這或許進一步加速了希斯-萊傑走向死神的懷抱。所以在拍攝與李橋上重逢的哭戲時，米歇爾幾乎是真情流露一樣崩潰大哭，那場面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仿似一千把刀在你心頭絞。

真正的好電影就是當你帶著看戲的想法去看時，意外發現映出的分明是自己的臉。《海邊的曼徹斯特》並不是傳統意義上富於人生哲理的純文藝片——它沒有告訴你任何大道理，只是傳遞出一種對過往不可彌補的無力感。但片末葬禮上蘭迪孩子的哭聲、李對小派上大學的打算、路邊漸漸冒出頭的春意，是不是也在告訴我們無論你有著多麼痛苦的過往，生活還是要繼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