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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漂亮女人守在書記身邊,天天給臺灣輸送情報

2021-03-11 20:04:15

今天講一個新故事,來自我的老朋友羅伯特劉,他目前正在主理一個專門記錄老兵和過去戰爭往事的號『真實戰爭故事』。

大家好,我是羅伯特劉。

記者是一個需要分辨真偽的工作,可沒想到,我都當記者五年了,卻被一個90多歲的老人騙了。

他是我見過最厲害的老人,會喬裝打扮,還很會編故事。

編得最離譜的故事是暗殺武漢偽市長,整個行動過程講得逼真生動,後來我哪兒都查不到這次刺殺的記錄。

我簡直被他嚇怕了,再做採訪,沒有資料佐證的信息從不敢輕易下判斷。

他不僅騙我,還騙家人。80多歲將家人的積蓄騙光,買了艘漁船,自己改裝後乘風破浪偷渡到臺灣。

他要去找他的組織。

他的養子曾對我無奈地說:「我媽那麼愛他,都被他騙得團團轉。他的那種心理素質,我們這些平常人幾輩子都練不出來。」

這個傳奇老人是個國民黨軍統特務,特務是要身負絕技,心理素質極強的人才能從事的特殊職業。

真實戰爭故事帶來的第一個故事,也是關於特務的,這個特務更加傳奇,差點兒改變了歷史。

她是個美女特務。

我的朋友潘懷英,因為當上法官而知道她,又因為一起案件必須找到她。

等真的見到人了,潘懷英意外發現,這個消失30年的美女特務背後,還藏著兩段持續半世紀的兩岸諜情。

文慶宇就坐在我的對面。

他是個間諜。

他坦白了不少,但應該隱瞞了更多。

那是多年前一個普通的夏天,悶熱的審訊室裡,我不住暗中觀察。他一直在搓手,可能是緊張,右手不經意間摸了一下衣服右角。隔了一會,又來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動作。

我故意瞪了他一眼,他迅速將手移開,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被我發現了。

「把衣服脫下!」 我停止審問,走過去,大聲呵斥。在我的法官生涯裡,這是唯一一次要求疑犯脫衣服的了。

文慶宇極不情願脫下外套。我拿起外套,從上到下,領子、口袋、袖子、釦子都仔細看,認真摸。

果然,衣服的右角似乎和左角的厚度不太一樣。細瞧,有新的線縫痕跡,我找來剪刀剪開衣角,抽出一張軟塑料布,翻開一看——

一張美女照,窈窕身材,合身旗袍,精心打理過的捲髮,面帶微笑,楚楚動人。

這女人是誰?為什麼間諜文慶宇要封在衣服裡?

文慶宇傻了眼。

沒等我開口問,他就主動坦白,照片中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文慶宇說,他這次回來,除了執行上級安排的間諜任務,還有就是找未婚妻。可他到處找,都沒找著。

我問他未婚妻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文慶宇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女朋友叫吳玲,家住哪裡沒告訴過他。

我一聽就清楚他在撒謊。再一看,這美女照已經略帶黃色,說明時間不短了。而且這女人燙著捲髮,穿著旗袍,1949年後我們這裡很少有這樣打扮的女人。

我不動聲色,先停止審問。回到法院,我趕緊找來案卷細看,希望從中發現什麼遺漏的蛛絲馬跡。

案卷很厚,不過第262頁文慶宇的那段口供還是被我挑了出來。

口供記錄,文慶宇潛回老家後,還分別去過兩個村子,說是找自己的老同學範海林和丁峰,主要是想敘舊。

照片中這個美女是不是他要找的同學?或者是他想發展的間諜?不過我怎麼都覺得,文慶宇把照片藏得如此隱蔽,一定有更多祕密。

我和法院書記員直奔第一個村子,很快找到了他說的老同學範海林。對方看過美女照後,說不認識,也沒聽說文慶宇有女朋友。

不過文慶宇確實來找過他,目的不是敘舊,是來動員他去香港做間諜。

我的老家在湘南,湖南和廣東交界處,離香港很近。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有段時間,年輕人偷渡去香港,成為一股逆流。

好多人覺得能去香港,就是坐牢也比在老家好,去香港至少能吃飽飯,更不用說出獄後還可能有臺灣或香港「戶口」。當時,在社會上流傳這麼一句話:七級工八級工,不如香港身份戶口通。

香港二戰後就成了遠東地區情報收集和交換的最佳城市。全世界的間諜匯聚於此。而大陸改革開放之初,駐紮香港的特務機構異常活躍了起來。

那些逃過去的年輕人有的就被各路境外特務機關鎖定了。

文慶宇是本地人,他在1979年偷越國境到香港。到香港沒幾天,就順利參加了臺灣特務組織,領取了特務活動經費。

為發展壯大情報網,文慶宇四處網羅人材,很快將偷渡到香港的其他老鄉發展為特務。因辦事效率高,不僅得到上司的讚賞,還額外獲得2000元港幣的獎金。

經特務組織考察培訓,文慶宇開始接到任務指令。短短一年時間,先後三次潛回老家執行祕密任務,蒐集我們當地駐軍、機關的祕密文件。

第四次潛回時,文慶宇被公安機關抓獲,對以上收集情報的犯罪事實,他早已供認不諱。直到我挖出這張說不清的美女照,案子又有了新狀況。

老同學範海林已經成家,又是個孝子,不願跟隨文慶宇去冒險。文慶宇的第一個任務失敗了。

聽完範海林的回答,似乎沒啥問題,難道我的判斷有誤?

我沒有洩氣,決定再去文慶宇卷宗裡提到文慶宇的另一位同學丁峰的老家。

丁峰住梅田村,那裡是個邊城古鎮,離縣城有二十餘公里,沿河大片良田,據說之前河邊有梅樹,所以被稱為梅田。

80年代初我們還沒有交通工具,查案全靠兩條腿走。我走到村裡一問,果然沒有叫丁峰的人。

我拿出文慶宇的照片給村長看,村長一看就認出了他,說這個文慶宇來過,但不是找他的同學,而是找——喬雪妍。

「這個喬雪妍可不是好人呀,是個特務,曾害死了不少人,心黑著呢。」老村長拿著文慶宇的照片搖晃著說。

我趕緊把從文慶宇身上搜出的那張美女照遞給村長,老村長一眼就認出了她。對,她就是失蹤了三十年的國民黨女特務喬雪妍。

萬萬沒想到,間諜文慶宇口中的「女朋友」,竟是個女特務,是他的老前輩。

我又驚又喜。

喜的是,間諜文慶宇一案有了新突破。驚的是,此刻我立即聯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我預感這個案子非同一般。

在我剛剛接手文慶宇案,都還沒見到他本人時,就意外接到汪良老師打來的電話。

汪老師在我們當地很受尊敬,我們倆家還是鄰居,他和我的爸爸、叔叔們是一起長大,關係很近。

電話裡汪老師說到江邊閣樓喝喝茶,我就放下手中文慶宇的卷宗,前往赴約。

湘南的5月還不是很熱,傍晚溫度很舒適,我沿江快走,遠處的閣樓在夕陽餘輝籠罩下甚是奇妙。

走進江邊閣樓包間,除了熟悉的汪老師,還坐了個陌生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著花格衣,戴頂法國禮帽,一看就不像本地人。汪老師介紹說,他叫黃金廣,香港人,找我有事。

黃金廣一見我,就熱情起身,將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微笑道:「潘法官,真年輕,認識你真高興!」

因為汪老師引薦的緣故,我也開門見山,問他有什麼事儘管說。

「好,爽快!」黃金廣說。他直奔主題,說文慶宇是他朋友的親戚,他受託而來,希望從輕判處。

「最好判3年,怎麼樣?」他看著我,等著我回答。

還有如此向法官說情的,直說到應該判幾年?不過看來他不僅懂法,還一定大有來頭。而他背後的受託人又是誰,真是文慶宇的親戚,還是臺灣的特務機構?

還沒等我表態,黃金廣又開講了。他說只要我照辦,絕對不會虧待我,給我落戶香港,辦理香港居民身份證。

說罷,他拿出一張卡片遞給我。只見正面用中英文寫有: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證,出身年月等;背面寫有:通用18歲以上的人士,本證持有人擁有香港居留權。

看著這張小小的卡片,我當時心中非常氣憤。我接手文慶宇的案件後,晝夜加班閱卷,就想爭取儘快開庭審判,以警示年輕人不要以身試法,像文慶宇這樣成為危害國家安全的罪人。

聽黃金廣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老師這個茶我是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看我臉上明顯的不悅,黃金廣不死心。

「據我所知,你每月工資只有60元吧?你如果去香港工作,每月6000元沒問題。」 他說得有些不屑。他接著說,就算你不去香港,只要有了此證,就在內地,也可正常領取香港生活費,而且絕不影響你現在的工作。

「如你同意,在上面籤個字,三天後,給你送來身份證。」黃金廣信心滿滿。

「我不需要香港身份證,這裡是我的家,我的根在這裡!」說完,我把卡片丟給了他。

我明確告訴黃金廣,文慶宇的案子只能依法判決。

走出閣樓時,想著黃金廣的香港來歷,我的心咚咚直跳。我是不是上當了,甚至被策反了?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公安處政保科,把黃金廣約見的經歷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原來黃金廣早在公安處的掌握之中了。

黃金廣是香港特務機關外圍關係組啟用的人,是個「提籃子」的賺點介紹費的中間人。

特務機關叫這樣的人去說情,一般是想讓被捕的特務知道,他並不孤立,上峰還在關心他。當然這樣做並非真的要救被捕的人,而是讓其他特務死心踏地繼續賣命。

不過,上峰煞費周折請人給這個年輕小特務文慶宇說情,怎麼想都還是奇怪。

而現在,我們知道了他老前輩美女特務喬雪妍的存在,這其間是不是有什麼潛在關聯?

眼下,間諜文慶宇衣角里冒出來的喬雪妍完全打亂了我的審判計劃。文慶宇潛回老家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還進行了哪些特務活動?這些他都沒有完全交待清楚。

最主要的是,他找喬雪妍做什麼?為什麼把她照片藏那麼隱祕?難道是特務組織之間的接頭憑證?

我必須掌握更多的證據,向文慶宇攤牌,才能打破他的心理防線。

我就這樣一頭鑽進法院的歷史檔案庫裡,在字跡泛黃的判決書中,很快「遭遇」了女特務喬雪妍。

1949年2月,喬雪妍潛伏回老家湘南。當時湖南還未解放,而盤踞在湖南的幾十萬國軍及土匪,湘西南就佔了一半以上。

喬雪妍這時只有24歲。兩年前,22歲的喬雪妍還在南京讀書時,加入了國民黨保密局,任情報員。

保密局是國民黨的一個祕密特務機構,負責暗殺、收集情報、通訊等祕密任務,前身就是國民黨軍中權力至高無上的軍統,局長是戴笠。

抗戰時期,軍統在冊犧牲者高達18000人,附屬犧牲者更多。1946年10月,戴笠喪生不久,軍統局開始整編,祕密核心部分組成國防部保密局,總部由重慶遷回南京。喬雪妍也就是在這一時期加入保密局的。

那是一個硝煙瀰漫,前途未卜的年代,但軍令如山,喬雪妍還無法預估她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喬雪妍潛回老家郴州宜章縣,化身小學教員,安頓了下來。她心中則不斷想積極擴大「戰果」,完成臺灣方面交代的任務。

我們湘西南,在沈從文的筆下有粗狂野性的民風,也有秀麗清新的山水,哪怕是匪,也有一些豪氣,被沈從文稱之為遊俠。

其實,湘西南地處高山密林,交通自古不便,政令鞭長莫及,歷代都被視作蠻荒之地,匪徒成分複雜,有反對官府壓迫的豪傑、有恃強凌弱的地方武裝、也有迫於生計的山寇蠻賊。

1949年湖南解放前夕,大量被打散的國民黨正規軍、潛伏於此的特務組織積極壯大當地的聯絡站,和地方土匪歃血為盟,成建制組成反動武裝,建立「反共遊擊根據地」。

就在喬雪妍潛伏回老家幾個月後,1949年夏,解放軍四野70萬大軍兵分三路南下,湖南解放。第47軍、46軍136師奉命進入湘西南剿匪,很快大股特匪被剿滅。

但小股特匪要麼把守地勢險峻的要塞,要麼紮寨在懸崖峭壁的山洞,剿匪鬥爭進行得十分艱難。那是湘南宜章百姓生活在惶恐不安,日子過得相當艱難的年月。

白天,人們不敢單獨出門,天一黑便關門閉戶,甚至不敢點燈,害怕武裝土匪竄入家中殺人搶劫。

宜章縣境內仍有國民黨特務匪首薛純武、獨立團團長薛豪書組織的「反共救國軍」武裝分子700餘人,其他小股零散土匪組織者眾。鄰近郴州各縣特務武裝也還有2700餘人。

這些特務土匪遙呼相應,搶劫老百姓的牛羊,破壞秋收,搶糧,破壞減租反霸,殺害農會幹部,無惡不作,害得老百姓居無寧日。

剿匪部隊經過研究,採取分散對分散的策略,實行分散駐剿。解放軍第46軍136師團派駐宜章縣,開展剿匪任務,並積極發動群眾。

開始,喬雪妍還能從外圍打探到一些消息,發給臺灣方面。

很快,隨著解放軍剿匪圈的不斷收緊,喬雪妍獲得情報越來越難了,她決定另想辦法,打入解放軍內部。

我看到的1953年1月16日那份判決書早已經微微泛黃。但裡面的每一個字,都透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有關女特務喬雪妍的任務也在慢慢展開——

在老家宜章縣潛伏的喬雪妍很快就調查清楚,解放軍第46軍136師團政委擔任了新的縣委書記,而他有一個年輕的警衛員叫高鬆友,未婚。

1950年2月,喬雪妍不知用何種辦法,成功接近了高鬆友。在喬雪妍的強烈攻勢下,年輕的高鬆友很快墜入愛河。

宜章的2月天很是陰冷,這種冷和北方的冷不同,北方的冷是看得見的冷,而南方的冷是看不見的,沒有白茫茫的大雪,但卻冷到你的骨髓。

那些來自東北的解放軍官兵得有一個漫長的適應過程。之前是東北一望無際的平原,現在是看不見人影的高山,密林,還有冷槍。你知道悍匪就在那裡,可等你腳都磨出血泡趕到時,一切早已迴歸平靜。

同年3月1日,蔣介石在臺北宣佈復任「中華民國總統」,臺灣的黨政軍警憲特各部猶如打了嗎啡,一下紛紛高速運轉起來,再次籌謀反攻大陸。而留在大陸的潛伏人員,也開始蠢蠢欲動,有些地方還發生了暴動。

湘西南特匪活動也更加猖狂了。有幹部下鄉被抓,土匪將其捆在大樹上爆曬三天示眾。聽聞剿匪部隊要去解救,當天該幹部就被分屍成三截,然後用磨盤碾碎,手段極其殘忍。

還有一天,宜章縣裡田村王海林兒子結婚,迎新娘隊伍到中午12時仍沒見來。最後一個村民慌慌張張跑來報告,新娘被土匪搶走了,正往廣東方向逃。

王海林是民兵,他馬上持槍去追,邊跑邊要家人報告剿匪部隊。他要搶在土匪前,堵住進入廣東路口。

一個小時後,王海林在廣東邊界路口埋伏,隱藏下來。與此同時,解放軍第46軍408團1連,接到報案,排長朱華率一個排,火速趕來了。最後擊斃一名土匪,活捉3人。

土匪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惡行,作為師團政委、縣委書記警衛員的高鬆友很快就告訴了女友喬雪妍。喬聽聞自然表現得驚恐萬分。高鬆友本意是讓喬雪妍注意安全,一個人前往不能外出。

「女友」喬雪妍則繼續拐彎抹角追問。

高鬆友悄悄告訴喬雪妍,部隊正在和軍分區聯合行動,要圍剿特務湘粵邊區人民反共愛民支隊長劉成英,行動就在當天晚上。

喬雪妍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翻騰得厲害。她得想辦法,儘快將這緊急消息傳遞出去。

在那個年代,電臺就是當時最先進的移動通訊工具。

不過電臺不方便藏匿,也不容易銷燬,最容易導致「人贓俱獲」。

喬雪妍的電臺,就藏在閣樓上,也是她的閨房。跟著政委也算身經百戰的警衛員高鬆友,就這樣一直被女友蒙在鼓中。

深夜,高鬆友離開後,喬雪妍立刻從閣樓拿出發報機,將消息成功傳遞了出去。劉成英和其武裝組織當晚脫逃。

常言說得好: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你來他走,你走他來,實在讓剿匪部隊很是頭疼。湘西特匪到了後期,有的把點燃的香綁在腳上,一炷香換一個地方的。

這個成功逃脫的劉成英,直到在後來的圍剿中,民兵放火燒山,才將其困死在了山上。

喬雪妍與高鬆友的戀情還在發展。經過特殊訓練的喬雪妍,也架不住高鬆友單純的熱烈,她有些假戲真做了。

但敵我戰事也愈加白熱化,雙方都知道到了最後的關頭。

1950的4月8日,宜章周邊特務土匪接到上級密令,讓緊急組織400餘武裝前去攻打駐守宜章的解放軍第46軍獨立團整訓隊。

獨立團整訓隊150人,大多為新兵,正在圍牆內操場訓練。

特務土匪很快糾集人員,悄悄將整訓隊團團包圍。看著這些年輕的新兵,特匪們信心滿滿,有把握力求全殲,已準備好了向臺灣報功。

沒想到整訓隊長是個出色的老偵察員,他一邊要老兵帶領新兵還擊,一邊悄悄提著狙擊步槍,摸上屋頂,找準有利射擊置。他一槍擊斃特務中隊長吳江。緊接著,一槍一個準,連續擊斃特務與土匪20人。

土匪被打懵了,以為是解放軍援軍到了,倉惶逃竄,另有23人丟槍下跪投降。

因檔案沒有記載,不知道這個祕報是不是喬雪妍傳遞出去的。但能夠想象出她聽到任務失敗後的錯愕。

5月的一天,喬雪妍又從高鬆友口中意外獲悉一條重要情報。

解放軍準備圍剿軍統特務薛豪書,該人為湘粵邊區反共救國第4軍第10師獨立團團長,手下還有155人的武裝組織。

這支土匪盤踞山上多年,平時到老百姓家搶糧食、搶牲口、搶油鹽、甚至桌椅板凳都搶;一聽說解放軍要來,就鑽到山洞中個把月都不下來,幾次圍剿都沒成功。

喬雪妍再次將消息傳遞了出去,薛豪書又一次成功逃脫。

就這樣,剿匪部隊的信息,一次又一次被喬雪妍獲取。

但大勢不可逆, 隨著眾多土匪被公開處決,廣大群眾也被髮動起來了,實現了「標語上山,傳單入洞」,小股反動特匪也漸無立錐之地。

1951年4月的一天,高鬆友悄悄去見喬雪妍,本想給她一個驚喜。躡手躡腳上到閣樓,竟然發現喬雪妍正坐在桌前,用電臺發報。

高鬆友呆在了門口,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熱戀一年多的親密戀人,竟然是個國民黨女特務。

高鬆友無法面對眼前的一切,好在他還算冷靜,沒有驚動正在全神貫注發報的喬雪妍,悄悄退了回來。

回到縣委大樓宿舍後,高鬆友晝夜末眠。想到一次次失敗的剿匪行動,想到犧牲的戰友,想到無意中為喬雪妍提供行動計劃,想到給部隊造成了如此重大損失。怎麼對得起黨,怎麼還有臉見政委?

思前想後,高鬆友提筆寫了封遺書,交代了和喬雪妍的相處過往。黎明時分,高鬆友放下筆,擺放好遺書,整好衣冠,然後——

開槍自殺。

沉悶的槍聲打破黎明前的寂靜,縣委大院響起了跑步集合聲。喬雪妍從街坊的口中,很快得知高鬆友自殺的消息。

喬雪妍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喬雪妍沒有選擇逃走,解放軍衝到樓上時,她正坐在電臺前面等待。

她面容平靜,淡淡地說:「我害了高鬆友。」

然後又說:「這個黑心將軍,我好恨他!」

喬雪妍口中的黑心將軍,就是她潛伏的直接聯繫人,特務少將彭宗瑛。

喬雪妍很快供出了彭宗瑛,並帶解放軍趕往百里之外的特務聯絡點,將這個「黑心將軍」及組織成員抓獲。

當時,剿匪部隊正在積極鼓勵特匪自首或提供有用情報。據此,喬雪妍具有重大立功表現,法院從輕判處她有期徒刑5年。

從喬雪妍的案卷和我能查到的資料,掌握的信息就是這些。我算了一下,喬雪妍入獄時才剛28歲,風華正茂。如果她還活著,現在已年近花甲。

而近三十年後,1981年文慶宇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找她,到底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難道她出獄後,還在執行潛伏任務?

當務之急是找到喬雪妍,才能解開這個謎團。

可我們在喬雪妍的老家梅田村調查時,老村長卻告訴我,喬雪妍自五十年代被判刑後,就再也沒有回過村裡,三十年過去,村裡也從沒聽到過她的其他消息。

我們又找到喬雪妍的家人,她的家人更是不知道她的行蹤。

喬雪妍的家早先在當地算是大戶人家,打小就把她送去南京讀書。後來因為她的國民黨特務身份,家人受到的牽連很大,父母早已過世,老家只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

老家親人不但沒有當兵、上大學、外出工作的權力,村裡有義務勞動時還必須保證隨叫隨到。而且常常被罵是女特務家屬,在村裡幾十年都擡不起頭做人。

我猜喬雪妍應該是怕再連累家人,才和家裡斷了聯繫。

正在我有些垂頭喪氣時,村口一個老年婦女香客和我聊起天來,她竟向我透露,好多年前她曾在一座寺廟看見過喬雪妍,她去寺廟裡燒過香,取法名「釋貴」。

這個消息讓我很高興,但還是很麻煩。喬雪妍並非尼姑,平時不在寺廟打坐。我們老家12個縣市,大小寺廟150多座,如要去寺廟守候一個香客,如大海撈針。

梅田村沒有喬雪妍的更多消息,我又去查閱了相關檔案,走訪了有關部門,還是沒有她的蹤跡。

這讓我一度對找到她失去了信心,審理文慶宇的案子也就暫時擱置下來了。

沒過多久,法院讓我承辦一起以尼姑為職在寺廟裡宣傳反動會道門的案件。被告也是個女人,她所在的寺廟是在湖南與江西交界的大山上,海拔1500米,與世隔絕,平時往來人不多。

在那個寺廟調查時,我隨口問尼姑,你們這裡來燒香的香客,有沒有一個叫「釋貴」的?

沒想到該尼姑說有,而且當天上午就會來。

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這間寺廟不大,三四間廂房,我守在大門口四處觀望。上午10時,只見一個女香客遠遠走來,我一眼就確定,她就是喬雪妍。

她和一般的香客不一樣,有一種淡然的神態。不胖不瘦,一身整潔的黑衣褲,頭髮盤起來,頭上除了一個紅蝴蝶結,還有一朵嬌豔欲滴的火紅杜鵑花,看來是上山之路隨手摘下插在頭上的。

已六十歲的她,還保持著一顆少女愛美之心。

到底是經歷過風霜雪雨的人,喬雪妍見到我們,沒有慌亂。我亮明身份,還未正式開始問話,她先開了口:「問吧,法官同志,只要我知道的事,絕不隱瞞。」

我拿出文慶宇的照片給喬雪妍看,問她是否見個這個人。她點了點頭,說此人來找過她。

再拿出從文慶宇身上搜出的她的照片,給喬雪妍看,問她這是什麼時候照的,文慶宇找她是為什麼事。

那張照片上的喬雪妍身穿旗袍。如今三十年後,站在寺廟外的喬雪妍告訴我,那是她在南京加入了特務組織後拍的。

沒想到那張旗袍照的背後,還有一段「諜情」。

喬雪妍加入了國民黨保密局特務組織後,教她發報的業務組長馬章林對她關心備至,兩人互生愛慕,相戀了。

1949年國民黨準備撒臺,馬章林被提為上校特務,二人準備到臺灣後就結婚。

豈料,就在這時,上峰通知,命令喬雪妍潛伏回老家湘西,這裡將會成為重要的戰場。

喬雪妍當然不想與戀人分開,但她無可奈何,如果不執行命今,無故離開,則必死無疑。

分手那天,他倆緊緊相擁,馬章林發誓非喬雪妍不娶。他對喬雪妍說事在人為,即使國家一時無法統一,他也會想辦法回到喬雪妍的身邊,帶她去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隱姓埋名過日子。

喬雪妍後來在湘西所犯下的罪,法院己作出判決。她刑滿釋放後,經人介紹隱姓埋名嫁給深山老林裡的一個農夫,全村只有三戶人家。

喬雪妍後來生了一兒一女,她的心更加清靜了,一心想皈依佛門。

那天,文慶宇突然找到她,喬雪妍驚恐萬狀,擔心又會節外生枝,過慣了平靜生活的她,不想再重回擔驚受怕的日子。

不出所料,果然文慶宇說,他代一個叫馬章林的來看望喬雪妍。

接著文慶宇還拿出2000元給她做生活費,反覆勸她一起走。說只要下了山,到了海邊就有人來接,保證她下半輩子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三十年後的喬雪妍拒絕了,她還勸文慶宇趕緊離開。

文慶宇不死心,繼續耐心動員。

喬雪妍突然發火了,大聲吼了起來:「你知道我過去是幹什麼的嗎!勸我跟你走?你還嫩了點,如果你還不走……」

喬雪妍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藥瓶子,大聲說:「我才不想報案呢,這裡有美國製造的,十分鐘倒地藥,給你灑點,你走不出這大山,別人會說你突然發病而死!」

見狀,文慶宇果然被嚇住了,收起錢落荒而逃。

薑還是老的辣,其實那瓶藥是喬雪妍剛給丈夫買來治病的藥,她不過是隨機應變嚇唬嚇唬文慶宇罷了。

我聽了直誇她做得很對。

我們在寺廟聊了三個多小時,要不是看過檔案,我很難把眼前這個祥和的老婦和一個曾經的潛伏特工聯繫起來。

我也該與文慶宇正面交鋒了。

文慶宇再次被帶到了審訊室。

記得第一次見他時,我雖然看了卷宗,但心裡並沒有多少底。

文慶宇一米七幾的個頭,白淨,消瘦,那件藏照片的花格外套,面料看起來很是講究。

常規流程,我先來了個開場白:「我們的政策,你應該知道,希望你如實交待自己的罪行。」

他瞪著我,沒有馬上回答。眼神中有些挑釁,彷彿在說,你我年齡相仿,看你有多大本事,能問出什麼來。

對視好一會,他才敷衍答道:「知道,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第一次審問,很快陷入僵局。

要不是我仔細觀察,看到他藏在衣角的貓膩,估計我什麼都查不出來。

其實我成為法官還不到兩年,並沒有豐富的審訊經驗。之前十餘年我在戰場上度過,對手都是真槍實彈的敵人。

現在,我的對手換成了文慶宇這般的模樣,但風險並未降低,他們藏在暗處,是隨時可能危害國家安全的人。

我必須得更加小心謹慎。這一次我胸有成竹,一定能把他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

「喬雪妍!」還沒開審,我有意大聲叫了出來。

文慶宇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半響才坐下:「我交待,全交待。」

他說馬章林確實是他的上峰,但自己並沒見過他,這次只是幫他帶口信和錢。

審訊很順利,文慶宇說他講的全是實話,「我不該隱瞞,我,有罪。原本如把喬雪妍接回香港,就會得到上峰讚賞,就有升官發財的機會,如今落空了。」

但願他交待了全部,再沒隱瞞什麼。可一切就是那麼巧合,當我審訊完,將文慶宇押往看守所時,與迎面而來的一個犯罪嫌疑人相遇。

看守所的過道窄,帶他的檢察官我們正好認識,相互點了點頭。我又看看了他,很年輕,稚氣未脫。

正想感嘆之餘,文慶宇與被押的男子突然駐足不走,互相瞪大了眼睛,驚愕、慌亂、欲言又止。在我的催促下,文慶宇才緩步離開,雙方都在回頭相望。

有問題!雖然他們沒有說話,我斷定。

我調來對方的資料一看,發現他才18歲,也是偷渡到香港,就被髮展加入了特務組織。經過訓練後,被派遣回老家負責情報收集。

提審後才得知,文慶宇就是他的特務組織介紹人,怪不得兩人相遇後會那麼驚恐。不過,文慶宇在香港自稱「石清」。

參加特務組織,有幾個化名到也不奇怪。我只得再次提審文慶宇。

當我說出他叫石清的化名時,文慶宇知道再也無法隱瞞,如竹筒倒豆,交待了除了替上司尋找喬雪妍,他還執行了另一個祕密任務——「復興安撫工程」。

當年國民黨退往臺灣後,留下大批如喬雪妍這樣的特務,潛伏各地,伺機而動。

新中國成立後很長一段歷史時期,抓特務成為大陸民眾一種光榮任務。在反特狂熱中,潛伏特務分子只能迎來黑暗的宿命,要麼隱姓埋名,要麼主動自首,大多被槍決或判處重刑。

臺灣方面規定,回大陸執行任務的特務,只要有條件,需爭取同被大陸打擊判過刑的特務或其親屬見面。鼓勵他們不要洩氣,稱臺灣不會忘記他們,等光復大陸時會給他們享受最高待遇,這就是所謂「復興安撫工程」。

執行該項任務的特工早就心知肚明,眼看「反攻大陸」成不了氣候,大多是到大陸沿海城市住幾天,看幾場電影,然後回到臺灣後,拿著電影票根向組織表功。

文慶宇見喬雪妍軟硬不吃,要帶走她不可能了,思來想去,要想立功只有做安撫工作風險最小。

他先找到一個已經被判處死刑的特務親戚家裡,拿出100元錢塞到對方口袋裡,說:「讓你們受苦了」。

沒想到對方雙眼瞪住文慶宇,說特務生前盡做危害人民,背叛祖國的事,該殺,然後又將錢往文慶宇身上一丟,讓他:「滾!」

文慶宇討了個沒趣,只好灰溜溜走了。

文慶宇不死心,又找到一個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的原國民黨特務,說他以政府民政部門的名義給他100元安撫費,並拿出紙和筆要他寫張收條。

老年特務當即寫下:「今收到政府幹部送來生活困難補助100元。」沒想到,文慶宇收好收條後,對方卻拒收這100元,說他生活不困難。

反正有了收條證據,回到香港好報功領賞,文慶宇好高興。同時,看著這些曾經一個戰壕裡的同行,現在卻不為金錢所動,文慶宇有些被感動了。

他很是好奇,他們都不為錢,那當年冒死加入特務組織又為了什麼呢?難道真的有所謂的信仰嗎?

這次審訊完,文慶宇在筆錄文尾特別加寫了一句話:「此次交待最徹底,如還有隱瞞,任法官加刑。 」

據此,文慶宇特務罪證據確鑿,站在被告席上,文慶宇悔不當初。他們家請了汪良老師來擔任辯護律師。汪老師說他到香港是受騙才加入特務組織,返回後也沒有收集什麼重要情報,希望法官可以從輕處罰。

八十年代初,只要構成特務罪,最低就是十年。經法院裁判,文慶宇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

法院判決後,我將判決書送達到文慶宇的家裡。他家就住在離法院不遠處,不知是文慶宇早就有意安排,還是什麼原因,他的母親早就站在門口邊納鞋墊,邊張望邊等待,他的弟弟擺了個修鎖挫鑰匙的攤點。

見我來了,母子倆老遠就在指指點點,看來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公事公辦,文慶宇的弟弟在送達回證上籤了字,收下了判決書。

剛離開,文慶宇母親指著我的背說,三毛,記住他,將來救你哥他還有用,我們還用得著他。

聲音雖小還是被我聽見了。我知道可能還會發生點什麼,但是什麼事一時又想不準。

文慶宇判刑後,押往監獄服刑。1984年6月的一天,我們來到監獄對服刑犯的改造情況進行調查。

「潘法官!」在監獄的勞動場地,突然有人喊我,扭頭一看,是文慶宇。

正好我要找他了解改造表現情況,我把他帶到了教育室。一坐下,還未等我開口,文慶宇卻先說開了:「我要幫你實現,你一直未實現的願望!」

他這一說,我還真被他問糊塗了。我有什麼願望?他又如何幫我實現?

我笑著問他:「講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給支菸吧,文慶宇提出,我向書記員要了一支給他。文慶宇點燃香菸,一番吞雲吐霧後,開始講,表情輕鬆又自信。

我聽了卻有些詫異,那是我們家的一段祕密往事,極少有人知道。

我的父親有兄弟五個。有一次我爺爺病危,家裡窮得無米下鍋,無錢看病,正在乾著急時,三叔突然拿回8塊大洋,把爺爺送去醫院搶救了回來。

後來才知道,那是三叔替有錢人當壯丁賺回的大洋。三叔先後5次替人當壯丁賣命掙錢,以此養活了一家人。直到第五次,被編入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之後再無音信。

解放後,三叔的去向成了我們家的祕密。藏著這個祕密,身為貧農的我,才有了去當解放軍的資格。

奶奶臨終前交代父親,一定要想辦法把叔叔找回來,別忘了他救了一家人命。父親臨終前又交代我:「你奶奶的遺願只有靠你來完成了,你如果去金三角執行任務,千萬別忘了找你三叔。即使找不到,你努力了,盡心了,我不怪你,你奶奶也不會怪你。」

我當兵時在雲南邊防連隊,其中的敵工小組有一項任務是寫廣播稿,投給雲南人民廣播電臺,對金三角蔣軍殘部廣播,宣傳我黨政策,勸他們起義投誠。

那時,我心想也許能瞎貓碰到死耗子,如果三叔真在金三角,聽到廣播可以勸回來。因此我寫稿的積極性很高,播出廣播稿有一百多篇。

遺憾的是,通過廣播,金三角有7207名國民黨軍官先後回國投誠,卻沒有我叔叔。

說實話,與文慶宇打了這幾年交道,你來我往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我不得不處處提防他。

但他這次要幫我找叔叔下落的話,我倒是願意聽。我問他如何幫我找叔叔,文慶宇要我先別急,回去等消息,到時會有人來找我。

果然,一個星期後,汪老師來到我家,約我去深圳見一個人,他知道我叔叔的下落。

清晨,一顆太陽從海上升起,燦爛的晨曦耀著出海打漁的漁船,由近望遠,海面上漁船點點。

海岸上椰樹林立,陣陣秋風呼嘯而過,吹得椰林沙沙作響。

汪良帶我走近岸邊一條小漁船上,漁船很舊,只能坐五、六個人,頭尖,尾翹。裡面坐著的竟然是黃金廣。

也許怕我擔心他的身份,黃金廣抓住我的手,輕輕拍了拍,溫柔地說:「潘法官,放心,我是絕對的好人。當然,做了好事別人給點辛苦費什麼的,我也會收,不給我也不會要。」

掠過的漁船不時掀起一圈圈漣漪,漁船變得搖搖晃晃。我定了定神,穩穩坐下。

對面就是神祕的香港。

見我不吭氣,黃金廣從包裡拿出一本書給我看,書名寫著:《金三角國軍血淚史1950——1981》,此書不是小說,是臺灣出版的文史。

黃金廣翻開到第273頁指著讓我看,密密麻麻都是當年從金三角撤臺的軍官名單。我翻了翻,沒有叔叔的名字。黃金廣講,這好辦,只要我寫一份尋人委託書,就一定能找到叔叔的下落。

他拿出一個委託書樣本給我,上面寫著:「臺灣老兵榮軍協會:茲有我叔叔XX,中國湖南XⅩ入緬作戰失蹤……委託人XX。」

見我依舊不吭氣,不動筆,黃金廣繼續說,百善孝為先,這是好事,他是義務幫我,一分錢不收。

我才不信他會那麼好心。船上的氣氛愈發沉悶,我越想越疑惑,第一次用香港身份證收買我,如果只是特務組織裝樣子的話,那這一次又是為啥?

忍不住自己的想法,我大聲說:「好一個文慶宇!以為是個少將上校特務,掌握有核心機密,臺灣會救他?像他這樣的毛賊特務多如牛毛,一而再再而三託人說情,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有意講文慶宇的不是,其實是想刺激對方說出幫我實情。我讓黃金廣認真考慮,講明誰指使他要給文慶宇提籃子,明天見面答覆我。

離開黃金廣後,我暗自梳理了一遍文慶宇的案子,想著是不是馬章林沒有放棄喬雪妍,準備讓文慶宇去幫他繼續活動。

我這樣想是有原因的。

記得第二次審訊文慶宇時,他知道我已經見過喬雪妍後,當即就脫下右腳膠鞋,兩手一撇,鞋裡露出一小卷經過特殊處理過的白紙,說是馬章林的親筆信。

他要我給他找一小瓶酒精。我從獄醫處弄來酒精給了他。接過酒精,文慶宇打開小卷紙,將酒精用手灑在紙上,白紙馬上顯露出黃色字。

他遞給我,示意可以看了。我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親愛的雪妍: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念你,不知你的情況如何。真對不起你,南京分手後,我信誓旦旦向你的保證,如今成了一句空話——我成了家。

「說實話,我心裡裝著的還是你。她是我上司的女兒,一個世上最醜的女人。我本不想結婚,可上司向我保證,只要同他女兒結了婚,保證將你接回香港或臺灣,我相信了他,才結了婚。

「我想只要我們能見面,比什麼都幸福。可拖了一年又一年,上峰並沒有行動,我才知道上當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對你的補償,我知道你的生活一定過得苦,我準備了一筆錢,夠你花一輩子,只要你過來,絕對讓你過好日子。

「送信的人是你們的老鄉,他絕對的忠誠可靠。如果你出來有什麼困難和麻煩,你告訴送信人,他會想辦法擺平一切事宜。

「還有,我叫送信人帶了一筒高級奶粉,裡面藏有四條黃金,如果你不願意過來香港,黃金也算是給你的生活補償……

好了,擱筆,祝你萬事順心!永遠愛你的馬章林。」

當時馬章林特別交代文慶宇,在做喬雪妍的思想工作時,如果她同意走,這封信就給她看,如果不同意走,則不拿出來。

「那你帶回的奶粉呢?」我問。

「在過海關時被沒收了。」文慶宇說。

因沒能說動喬雪妍,文慶宇也就沒有將這封信拿出來了。至今我也不知道,喬雪妍如果當時看到這封信,將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從信中看,馬章林對喬雪妍還是念念不忘的,感情的事誰也說不好,難道他又有什麼新的計劃需要文慶宇幫活動嗎?

第二天上午9時,還是在那條舊船上,黃金廣早早就在等我。黃金廣終於說出了幫我找叔叔的內情。

委託人不是馬章林,而是文慶宇在香港的上司。原來這裡還有一段「諜情」。

文慶宇在香港時,被上司的女兒英子看中,認定對方就是她的意中人,兩人在香港經常偷偷約會。隨著戀情的發展,英子越發愛文慶宇,說要非他不嫁。

上司得知後十分不滿,門不當戶不對,文慶宇沒多少發展前途。為了斷絕兩人的關係,他遂將文慶宇派往大陸執行任務,想讓女兒冷靜冷靜,沒想到,被大陸公安機關給抓了。

英子看戀人久久未回,知道出事了,在父親面前大發脾氣,天天逼父親趕快想辦法營救文慶宇。

被女兒逼得沒辦法,只得答應儘快想辦法保文慶宇出獄。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英子還是沒見文慶宇回來,知道父親在搪塞,沒盡心盡力,一氣之下,英子竟然投海自殺。

英子雖然獲救,但父親擔心寶貝女兒再出事,只得再次想辦法,絞盡腦汁想從我這裡下手,第一招不行,就在「孝」上下功夫。認為只要我答應,就等於上了賊船,早晚得給文慶宇減刑。

我沒想到30年前後,馬章林與喬雪妍,文慶宇與英子,兩代特務竟然都會被兒女情長所累。

委託書我肯定不會寫,臺灣已逐步放寬了老兵回大陸探親的政策,我會通過其他途徑尋找叔叔。

1991年7月底的一天,文慶宇來到我的辦公桌,說他已刑滿釋放,馬上要去香港了。他的意思很明確,不論大陸如何看待,香港對他還是不錯的。

那時對潛回大陸的特務,凡被判過刑的,只要有判決書,均給予香港居民待遇。臨別時,他提了個請求,他犯的錯已經受到懲罰,希望他走後不要歧視他的家人。

我答應了他,找到他家所在的社區居委會,說了文慶宇的情況,讓居委會對他的家人要一視同仁。以後每年,居委會都給他年邁的父母申請了困難補助金。

我原以為,我和文慶宇的故事也會隨著歲月的流逝塵封進歷史檔案中,沒想到我們還會再次離奇相遇。

幾乎又是三十年過去,2010年5月,我已退休,終於有空隨法院老幹局到香港旅遊,這是我第一次踏上這片神祕的土地。

想到我無數的同齡人,曾在年輕時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偷渡去的東方明珠,我以為那裡會是鱗次櫛比的高樓,林蔭環抱的湖光山色,還有幸福快樂的笑聲。

然而,我想象的一切都沒有。

離開海邊就是窄小的街道,街兩旁各種膚色的人,在掛著杏黃旗下,算命、傳授祖傳祕方、賣神藥比比皆是。狹窄的街道,行駛著三層高的公交車,猶如在山道彎彎中爬行。

過紅綠燈時,街兩頭站滿了人。在等待中,如你警惕性差,稍不留神,不知不覺中,也許你身上會少了什麼東西。

有一天我們團隊剛出賓館,在一條小街過完紅綠燈後,我一摸口袋,2000元港幣不見了。沒想到香港小偷這麼猖狂,但人生地不熟,我只能自認倒黴。

「潘法官!」突然有人喊我,扭頭一看,竟是文慶宇!

文慶慶看著一臉詫異的我,笑嘻嘻地說:「你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

我說小事,剛剛丟失了2000元。只見他拿出2000元港幣,說:「來,還你。」

看我詫異的表情,文慶宇又自言自語,竟敢偷我的朋友的錢,真是吃了豹子膽。

我心想,什麼時候我們成了朋友?但做朋友總比做敵人好,我接過了錢。

我好奇問他怎麼知道我來了香港。他說家鄉常有人來,有人告訴了他關於我的旅遊團行程,特別來賓館等我,就看到了剛才那一幕。

是不是真有那麼巧合我不知道,我沒有追問,覺得這個對手還是夠意思的。

文慶宇很熱情,要請我們吃飯,我拒絕了。他又說要找個地方聊聊,我們剛好要去香港高等法院參觀,我提議那就去高等法院吧。

雖然我退休了,但想到他曾經的身份,我不得不保持著警惕。約在法院裡談,會安全一些。

在法院休息室,文慶宇很健談,我幾乎插不上話。

他說什麼特務間諜、情報、盯梢,一切都煙消雲散了。他出獄回到香港後,上峰邀他去臺灣生活。轉了一圈,他又回到了香港,因為離家鄉近,如今剛解脫。

我問他解脫是什麼意思。他笑了笑,稱指的是個人生活上的事,但又沒有說明。

最近他向臺灣有關部門要了筆補償費,生活稍有改善。如今想起過去做過的事,愧對國家,愧對父母,沒有盡到孝。

感覺他有許多話要講,可又講不到重點。也許是老了,他很想找人傾訴,何況我們還是他的家鄉人。

最後,文慶宇要邀我們去夜總會娛樂,稱那裡有各國女郎。我們拒絕了。

香港旅遊回國後,我們再沒聯繫。直到今年5月,我意外收到了一封香港來信,打開一看,竟是文慶宇寫來的。

信中除了一些客套話,他還說了回到香港後的情況。

「說到我的個人生話,真難以啟齒。回到香港後我喜憂參伴,喜的是有關部門給了我生活費,能過日子;憂的是,原來上司要我馬上同他的女兒英子結婚,英子瘋了,是為了我瘋的。

「我沒有了退路,只好接納。 婚後,整天陪伴瘋子妻子過日子,我成了她的保姆,那苦楚,真無處訴。直到英子父親病故,我才有了自主權,終於得以解脫。

「我正年富力強,不可能守著一個瘋女人過一輩子,我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於是我請了個保姆照顧英子,我有了另外的女人。不久我學了門廚藝,在郵輪上掌廚,過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如今我在香港買了個斗室,有了安身之處。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看完信,我不由想起了喬雪妍。

記得那次寺廟臨別時,喬雪妍告訴我,她的女兒馬上要出嫁了。她也沒了負擔和牽掛,正好有幾個名寺邀請她去打理,她要去常駐寺廟了。

不知為何,我當時就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選擇。

在間諜的世界,深情的女子,不是活成了世上最醜的女人,就是討人嫌棄的瘋女人。

好像只有無情的喬雪妍,最終找到了心安的歸宿,遁入空門,不問紅塵。

我和潘懷英法官在編輯稿子的時候,討論了很多關於特務的問題。

我幾次向他討文慶宇信的原件,老爺子都笑而不語,所以我決定月底出發去湖南找他一趟,拍那封信給大家。

特務本身是個中性詞,泛指執行特殊任務的人。只是我們的歷史給這個詞賦予了特殊的含義。

我曾送過一位95歲的特務老兵回家探親,之前說好前往機場迎接他的志願者聽說他的身份後,臨時變卦不去了,還在網上發起討論,一個老特務值得大家去迎接嗎?

曾經引以為傲的職業,被後人不恥,老兵眼中的失落讓我非常心痛。

首發美女特務的故事,當然不是獵奇。喬雪妍和文慶宇是同一個地方走出來的兩代特務,他們的使命、信仰和忠誠,都在他們的行動中。

跨越三十年的兩代諜情,更讓人唏噓。

我們無法評價他們在不同歷史時期,所做出的不同選擇。他們只是大歷史背景下的兩個小人物,在有意無意中,成了炮灰。

但正是這些小人物,也讓我們更多地看到了那個時代所獨有的一面。

以此為【真實戰爭故事】的第一篇。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羅伯特劉

插畫: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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