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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你不會比好萊塢更會殺人

從前 有個好萊塢...影評

往事

如果電影與遊戲的發展道路上必須有一個分界點,那這兩種藝術形式對於情感的不同處理,必定會是兩者分野的關鍵。

遊戲一直要求玩家投入情感或者注意力,而隨著沙箱遊戲的普及,無論是從玩法上還是劇情的選擇上,給予玩家一定的自由度變成了許多遊戲的標配。而對遊戲「自由度」要求的背後,則是為了照顧更多玩家的情感體驗(或者說吸引更多人群購買)。

而電影的魔力同樣在於情感的體驗,但這種體驗卻與遊戲不同,電影無法響應觀眾的感情,而是需要觀眾與導演共情。許多電影通過鏡頭傳達的,是導演的情感,哪怕你無法對導演所經歷的故事感同身受,但這種情感會通過導演對鏡頭的處理和對剪輯時間的微妙把控感染觀眾。

例如阿爾莫多瓦的《痛苦與榮耀》,我當然無法體驗導演年幼時經歷的神學壓迫,也無法體會少年期同性之間萌生的愛意,但片中所展現的觀察視角,鏡頭運動組合而成的片段,卻足以讓觀眾感受到導演的情感。此時影片段落的組合,很大程度上不是通過經驗,而是通過喚起導演的回憶所產生。

《痛苦與榮耀》

電影鏡頭在此時充當了導演回憶的模擬器,如果我們思考電影技法中諸如慢鏡頭,長鏡頭,閃回等。雖然作為技法不帶任何情感色彩,但這些技法之所以會產生,最早必然是出於人的某種主觀體驗。

這種主觀體驗,在回憶性質的電影中便更為凸出,比如萊昂內的《美國往事》中,便通過主角麵條不斷湧現的回憶烘托出諸多細碎的情感,從而與現實做比。

往簡單了說,《美國往事》是麵條對那個情義時代的懷念,其中通過大量事物勾起的閃回手法,串起過去的榮光與現在的沮喪。而這種通過事物勾起的回憶,必定與角色當時的見聞有某種情感上的聯繫。

《美國往事》

這也是為什麼在《從前,有個好萊塢...》裡,當塔特放起唱片,克里夫便忽然回想起曾經遇見的李小龍。

畢竟如果從外形,聲音等角度來看,這兩者根本毫無關聯。

明星

塔特在片中播放的唱片樂隊名叫「Paul Revere & the Raiders」,雖然並不如塔特提到的另一個搖滾明星Jim·Morrison所在的「The Doors」那麼為現在人所知曉,但在當時也是一支炙手可熱的樂隊。同時,我們可以看到在唱片機旁,還擺放著另一堆唱片。這些細節是克里夫所不知道的,但也正是因為克里夫只能遠遠地聽到類似搖滾的節奏,這種模糊性,才足以讓他把搖滾唱片和李小龍相聯繫。尤其是克里夫已經從瑞克那聽聞,隔壁住的竟然是好萊塢聞名的大導演羅曼·波蘭斯基,諸多細節和情緒,在此時便產生了一種鏡頭之外的蒙太奇效果——李小龍與樂隊同類。

這種同類並非指成就或者知名度,而是對好萊塢或者唱片界的價值來說,兩者都已經被作為一種大眾商品販賣,尤其是當李小龍被好萊塢賦予許多名號的時候(波蘭斯基也是如此),此時無論是李小龍,還是瑞克,都是好萊塢明星製的一個標識。

明星製與好萊塢是密不可分的,尤其是在這樣一部講述好萊塢的電影當中,無論是里昂納多扮演的瑞克,還是波蘭斯基和李小龍,又或者是小女孩都被包裹在了明星製當中,唯一處於明星制之外,並且對明星毫無憧憬的,除了嬉皮士,就是主角克里夫了。

在電影文化研究者理查德·戴爾看來,明星是一種「被結構的多義體,公眾認識的明星並不是作為人的明星,而是通過各種宣傳材料,花絮採訪以及新聞報道所組成的明星,是一種形象的明星。

為了講述這一點,昆汀安排了塔特去電影院觀看自己的演出,當大眾見到一個與電影雜誌上所見完全不同的」明星「時,卻無法確定眼前這個真正存在的人就是」明星「,反而在大銀幕和海報上虛幻的影像變成了大眾心目中的明星。

而克里夫的回憶,在揭露已經被商品化的李小龍的同時,也拆穿了其」明星「背後虛幻的本質,同時展現出的,是民眾對於明星的盲目崇拜。與之互文的,便是瑞克和塔特的戲份。無論是小女孩對好萊塢體系和明星的崇拜,或是塔特與波蘭斯基參加的酒會,又印證了另一位社會學家弗朗切斯特·阿貝羅尼所說:明星是一群」無權力的名流「,他們沒有政治家一般的政治權力或社會權力,卻有著超凡的魅力,足以成為公眾狂熱的對象,但由於明星的社會地位(至少從理論上講)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因而明星最放縱的揮霍都不會招致明星迷們的敵視。

而在好萊塢體系中的明星,同時又扮演著極其悲劇的角色,他們的榮光建立在他人的評價上,無論是塔特面對電影院觀眾的反應而做出的沾沾自喜,還是瑞克對他人評價的猜疑或者極度的不自信,又或是小女孩對瑞克的評價,都變成了「明星」的救命稻草。而韓國流水線般的明星製造體系,又與好萊塢明星製遙相呼應。

真實

在影片中,與好萊塢的虛幻相對應的,是克里夫所處的真實世界,《從前,有個好萊塢...》類似於《無恥混蛋》,基於一些真實歷史做出改編,製造一段虛幻的歷史,但《從前,有個好萊塢...》更高明的地方在於,影片通過許多現實事件把虛構現實化:瑞克參演的各種電影(模仿各種老電影片段),李小龍的功夫,塔特沒有死於曼森家族的屠殺等等,現實中的事實卻與電影截然相反。

而最有趣的,莫過於昆汀把影片中的現實電影化,最明顯的例子,便是對於「西部片」的戲謔,我們無法從瑞克拍攝的西部片中看到任何「西部片化」的鏡頭,而緊接著,昆汀便安排了克里夫隻身一人「勇闖」斯潘牧場,這個橋段中昆汀運用了許多「西部片」鏡頭,包括孤身一人的大全景,荒漠飛散的煙塵,與團體對立的孤膽英雄,靜止的音樂,狗吠等等,從而建構起一種更電影化的「西部片」場景,而主角便是克里夫,其實我相信大部分人在觀看時也可以感受到,克里夫才是全片的主角,而並非片段式存在的瑞克,瑞克的作用與塔特一樣,只不過是對克里夫故事的補充。

另外幾處把「現實電影化」的例子,包括克里夫進入小屋時所提供的恐怖片氛圍,還有最後瑞克進入塔特家時那古怪的驚悚片感覺,其中在瑞克身上最有創意和最諷刺的,便是瑞克竟然有一把真正的「火焰噴射器」,而這卻是「虛假」電影的道具,恰恰是電影某種程度上的「真實」拯救了瑞克。

我在一開始就提過,「往事」承載著某種過往的美好,那麼影片中這種對過去的追憶在哪裡呢?是瑞克曾經的輝煌時刻?還是塔特在影院中接受的歡呼和笑聲?

其實都是,但更關鍵的是影片主角克里夫的「從前,有個好萊塢...」——他曾經背摔李小龍,勇闖斯潘牧場,大戰曼森家族。他作為替身是瑞克的影子,但在銀幕上留下的卻是最真實的身影。這便是他所追憶的美好過往,而之後,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因為他與瑞克的合作結束了。

確實,這片是昆汀對電影的一封情書,卻不是對好萊塢的,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好萊塢的傲慢和庸俗,他們(瑞克)與電視一脈相承,卻又看不起電視,也看不起意大利西部片(昆汀極其喜歡意大利通心粉西部片),把李小龍打造成「明星商品」(昆汀非常喜歡香港電影和李小龍電影),隨時咒罵著嬉皮士(昆汀的B級片從前就是被好萊塢鄙視),昆汀的這部「從前,有個好萊塢...」從情感和精神上,卻是實實在在地「反好萊塢」。

同時,昆汀似乎是在對好萊塢喊話:你們把我打造成血漿導演,那我自然可以滿足你們這些製片人的要求,在最後的30分鐘來一場血漿鋪陳。

昆汀的話癆風格,也在此片中消失殆盡,昆汀似乎是想告訴觀眾,他並沒有什麼標籤,他只是懷著對電影的熱愛,想表達出自己的情感,昆汀與好萊塢的關係,像極了片中的克里夫,他遊走在好萊塢的邊緣,一開始並不被好萊塢接納,但卻又離不開好萊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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