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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星際救援》影評::向存在主義回歸的格雷式反類型太空科幻片

星際救援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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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瓣ID:小西而已

太空科幻電影作為科幻電影大統籌下的一個小類型,自其誕生之初開始,就一直伴隨著人類渺小個體對浩瀚太空的好奇心和探索慾。由最開始梅里愛構建起的奇觀太空世界下帶著喜劇式冒險色彩的故事,到《2001太空漫遊》《飛向太空》裡回溯生命本源,尋找自我價值與定位的哲思,再到如今21世紀以來,伴隨著 CG技術的不斷發展,那些僅存於概念中的抽象太空因而得以被影像化輸送到如今觀眾的眼前。《星際救援》即是在這樣科技化帶來的太空科幻電影浪潮中的一員,但其又因為導演詹姆斯·格雷賦予的獨特作者化風格與敘述方式而成為當中反類型化的特別存在。

《星際救援》作為美國新銳導演詹姆斯·格雷的第七部長片,由布拉德·皮特擔綱主演,並入圍了今年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影片故事背景設定在未來,那時人們已進入了星際時代,地球到月球之間已發展起一條成熟的運行航線,人類也早已在火星建造起了屬於我們自己的太空基地。由皮特飾演的航天工程師羅伊(Roy)被指派往太空,企圖尋找正威脅著整個太陽系的一場反物質反應的原因,以及當年為執行搜尋外星智慧生物任務而消失在太空中的父親。

(以下內容有涉及劇透,未看影片前謹慎觀看)

父親的角色在Roy自16歲起的生命歷程中便是缺失的,而因此造成他性格裡的缺陷,他無法去體會和感受到其他個體給予他的情感,同樣,於他而言,他也無法將自己的情感給予給他人。Roy選擇航天工程師這樣的職業也是基於自閉症結而引起他對以生命體的集合為象徵的地球的不安和想要逃離,似乎只有待在巨大而同樣孤獨的太空中,才能讓他感受到存在。在這一次關乎拯救世界但更重要是可能聯繫上父親的任務航程中,他以自己的肉身親身近距離地經歷了數次其他生命的流逝後,終於見到了父親。父親仍舊執著卻毫無成果地搜尋著外星智慧生命的存在,也像Roy本身一樣一直搜尋著假想中被不斷完美化的父親存在。當Roy達成人生一直以來既定好的目標,「然後呢」的巨大空虛感席捲自身。最後當他望著在黑暗裡龐大的海王星和失智的父親,他選擇剪斷那條「連接著血緣的臍帶」,完成重生,用徹底的虛無來找回徹底的存在本身。像格雷以往的片子一樣,靠家庭/家族的離散來完成敘事,父親只是解開心結實現自我解救的介體而已,親情太渺小又自私,他真正找回所謂的愛的對象是攝影機裡不在場,卻又始終存在的地球本身,是那個蔚藍星球上面的一切物體,而這些物體在太空的對比下也都被賦予了生命與情感。在最後Roy重返地球的短暫過程裡,光開始照射進太空艙,自我的空殼開始被一點點填滿,空間開始恢復了密度和色彩,於是單單只是感知世界上的這一切就已足夠成為生命的價值。

影片的劇作設定幾乎就和格雷以往的片子大同小異:預設出一個將執念刻印在人物脈絡中的主角,所有不斷填充起的細枝末節都在指向性地帶往那唯一也是最終的目標,是《移民》裡一定要救出姐姐的Eva,是《迷失Z城》裡一定要到達Z城的Percy,同樣也是《星際救援》裡一定要見到父親的Roy。他們共同建構起一個有著明確人格的「他」,執著到有些愚蠢,但又帶有著無限悲情的理想主義色彩。除了人物以外,格雷在敘述故事的方式上也有著明顯的個人風格,即反高潮化,在他片子裡,故事的高潮都被碎片化和簡單化處理,就像在腦海回憶中的一個個短暫又獨立的片段。例如片中月球表面上的槍戰;太空艙裡遭受變種猩猩的襲擊;包括Roy在最後一次強行登艙下帶來的全員滅亡,這些片段被格雷匆匆一筆帶過,當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或許它就已經結束了,畢竟他意從不在此,格雷鏡頭中,聚焦的是所謂被定義為「高潮」這樣的轉折事件下所帶來的人物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在那些緩慢而又延遲的「後高潮」鏡頭中,是那些緩緩流淌又在悄無聲息發生著變化的人物內在情感。

在《迷失Z城》帶著古典主義的亞馬遜文明遺跡後,格雷將攝像機由現實生活轉向另一個同樣帶有神話色彩的地方——太空。在以空間為支配電影敘事原動力的太空中,文本性被縮小(而這一點正是格雷以往的電影一直被詬病之處),取而代之的是視覺,聽覺等所帶來的純影像(purecinema)感官體驗,格雷的視聽語言優勢得以在這片太空中被無限放大。用帶有極強辨識度和明顯差異化的色彩構築起不同星球下的不同內部空間;以馬力克式的詩性旁白增添著整個故事的浪漫;攝像機前,人類個體的私人情緒洋溢在迷人的光圈裡,在反射著行星與黑暗與無限的太空頭罩上,然後又一點一點滲透進整個失聲(失語)的宇宙。

在近幾年出現的所有太空科幻電影裡,《星際救援》或許因為其譯名的相似性而會被首要拿來與《星際穿越》作比較,但其實兩部電影隸屬於完全不同的敘事維度,故事呈現出來的效果與方式也有著千差萬別。《穿越》是諾蘭構造的莫比烏斯環式的非線性敘事迷宮,是對《盜夢空間》裡多種敘述聲音並進而形成人物錯層對話的復刻;聚焦於更加普世性的父女親情(而《探索》則只是以親情為媒介講述自我封閉的打開),依靠於強煽式的配樂與故事解謎後所帶來的即時性快感與震撼。而另外一部同樣關於航天工程師孤身一人重返地球的《地心引力》則通過源源不斷的戲劇衝突和主客觀視角的不斷切換來推進敘事抓住觀眾所有的注意力。《探索》更像是一個外表看上去平淡無奇,但只有當你通過在留白中自行地去代入情緒才能夠漸漸發現其能量的感官電影。

其實《星際穿越》和《星際救援》之間最大的不同源於其人物的本源性設置。在前一部裡,主角是與地球有著強而深的羈絆的,他追求著的是「本我」,即潛意識下滿足本能衝動的原始慾望——活下去,這是後面一系列包括為了和女兒重逢的行為驅力能量來源;而在《探索》裡,Roy是為了尋找父親可以放棄地球,在追尋「超我」的存在,即包含著良知在內的道德判斷,傾向於在「本我」原始渴望的反對立場;而當最後在自我意識的覺醒下,重返地球去擁抱生命,轉變中完成對「本我」的複歸。

本片的評價注定會是兩極分化,畢竟它既沒有《星際穿越》那樣複雜燒腦的故事,也缺乏《地心引力》裡不斷製造出的轉折和衝突來時刻吸引觀眾的眼球。它的文本簡單到甚至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說是「貧乏」,即Roy尋找父親這樣一條主線,然後只是往裡加入了一些微小的細節。剔除了故事性,而轉用太空這樣的空間去影像化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在迷人又瑰麗的宇宙景象裡,深邃與孤獨連結成為一個整體。它帶來的不是瞬時性的感受,而是把情緒綿延下來一點一點滲透在思考的間隙,它不會主動地去給予你,而是被動著但又是強有力地對你這樣思考的回饋。《星際救援》也延續著格雷在《迷失Z城》裡做的,他反向著觀眾們對以往冒險劇情片的期待,用人物而非單純的情節來講述故事,或許這樣的類型創新無法打動所有人,但是他對這樣影像的探索卻是的的確確反映著他對電影本身獨特的屬於自己的思考。

同時也還看到有評論講到因為對Roy和他父親之間感情的背景描繪的部分是缺失的(僅僅只是用閃回寥寥幾幅畫面來帶過),而無法對這樣的親情,對Roy執著地想要尋回父親產生信服感與共情。但正如前文所說,「父親」這個角色其實更多的只是功能化的敘事道具,象徵著自幼失去某樣事物的心結,象徵著他孤僻自閉等一切相關性格的起源,他不一定非得是「父親」,他不一定非得代表著「親情」,畢竟這個故事從頭至尾講述的都是自我的救贖和喚回對整個地球,對居住在裡的人類的愛。就像格雷在一次訪談裡講到:「有一個術語叫‘費米悖論’——如果外星生命豐富,為什麼他們要保持沉默?這意味著我們不能和它交流,我們就無法在有限的生命中遇見他們……不在於獨自一人,不在於交流。而是在於我兒子給我看樹葉上的一隻蟑螂。感謝你的妻子和孩子,在生活中尋找美。……我很高興成為一個人。」

在2019年快要結束之時,院線終於等來了這麼一部只屬於大銀幕的電影。不可避免的是,儘管因其題材的原因會有許許多多或大或小的bug存在,就像在無重力太空中,皮特那些向下掉落的淚珠,其實無關緊要。純粹地享受故事與視聽,就像格雷他想表達的一樣,雖然人類有那麼多的缺陷和不足,但這就是我們擁有和應該珍惜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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