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修正好萊塢

作為號稱是鬼才導演昆汀塔倫蒂諾的倒數第二部作品，《從前，有個好萊塢...》從僅僅是一個想法伊始，就吸引了全世界所有影迷的目光。無論是片名《從前，有個好萊塢...》對賽爾喬萊昂內《往事三部曲》的致敬，還是作為影片背景的曼森謀殺案與另一爭議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的關係，更不用說影片作者是昆汀塔倫蒂諾演員為布拉德皮特與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等等，這都足以令影迷們翹首期待了。 隨著戛納的首映與之後正式上映，《從前，有個好萊塢...》卻在中國迎來了巨大的爭議，對李小龍的處理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其後莫明其妙的下線的真正原因也眾說紛紜。人們對影片無足輕重斑點的關注，掩蓋了影片真正值得注意的失敗。隨著昆汀塔倫蒂諾言之鑿鑿對李小龍性格的認定與剪輯權的堅持，本片以期待始，以爭議終。 在談論正題之前我們還是來解決中國人都關心的段落吧，究竟勝的是誰，是否如公眾號所言是平局呢？我想只要稍加注意剪輯法就可以看出勝利的是克里夫而非李小龍。李小龍段落的第一個鏡頭很長，長到敘述了兩人鬥爭的起因直到李小龍進行第二踢。首先我們看到的是李小龍的大段吹牛，然後是克里夫的輕蔑，兩人發生口角決定打架，李小龍誇張地脫衣服，小丑似的怪吼，李小龍第一踢後克里夫在地上繼續輕蔑，李小龍第二踢飛出。這裡才出現了這個段落的第一次剪輯，接著的鏡頭是李小龍被扔到車上砸出個大豁口，然後掙扎著站起來。接著的是多次快速剪輯所表現的短時間纏鬥，我們看到克里夫對李小龍反關節壓制一次，又重拳打擊一次然後被製片女老闆打斷，然後李小龍死要面子。李小龍段落的第一剪已經明顯區別了李小龍第一踢的無力與隨後克里夫將李小龍扔到車上造成豁口的力度差別。 李小龍在這個段落之後在影片中並無重要作用，僅僅作為閃回出現。各個公眾號科普的李小龍與曼森謀殺案的關係什麼丟眼鏡被羅曼波蘭斯基懷疑的情節在本片更是全然沒有提及。作為世界著名符號的李小龍在影片中繼續以一個符號的形式出現，作為一名世界著名武術家給莎朗塔特教武術，給《從前，有個好萊塢...》這個已經足夠大足夠空的標題再增加一道奇觀。與李小龍命運相同的還有史蒂夫麥奎因等當時著名的演員，在出場與人嘮嗑一次之後便永久消失。在《從前，有個好萊塢...》中，昆汀塔倫蒂諾讓他們以地質層堆疊式的方式出現，走馬燈一樣在影片中過場，展示了好萊塢的往事。 與展示著名演員具有相同作用的是，昆汀塔倫蒂諾讓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cosplay一遍老掉牙的電影電視劇。這些原本廉價製作b級電視劇電影中的場景，在昆汀與萊昂納多以高昂的費用重製翻拍後，同樣變成了一道奇觀。我們也就看到了以前誰都沒聽說過的西部片、火燒納粹的場景的大連播。在《從前，有個好萊塢...》中，昆汀塔倫蒂諾用cosplay老片的方式為我們展示了馬丁斯科塞斯一代「新好萊塢」前好萊塢的影片特色，展示了好萊塢的往事。 還有呢？很不幸，在《從前，有個好萊塢...》前半部分，好萊塢的往事就只是著名演員出場嘮嗑與昆汀翻拍段落連播而已。好萊塢與最崇敬它的人之間產生了奇妙的互文：製造奇觀是好萊塢的特色，好萊塢的歷史就是一部奇觀史，當你要拍一部《從前，有個好萊塢...》時，你還能拍什麼呢，當然是不斷展示好萊塢的奇觀呀，因為這就是好萊塢的往事唄。最終，《從前，有個好萊塢...》就變成了奇觀的堆疊，一個演員嘮嗑後是另一個演員，一個翻拍後是另一個翻拍。從另一角度說，這樣的《從前，有個好萊塢...》有「往事」麼，但凡敢冠以「往事」的影片不論質量如何，一定包含了對歷史的追問，從賽爾喬萊昂內到徐克，都對歷史進行了深刻思考。可是「往事」到了昆汀塔倫蒂諾這裡呢，呈現給觀眾的僅僅是一道道奇觀展示，甚至這種展示「往事」的方式也如此簡單粗暴，以隨意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充分表明昆汀塔倫蒂諾個人已經開始對自身多年權威導演資歷的消費。 各大公眾號對《從前，有個好萊塢...》鋪天蓋地的宣傳幾乎都是科普曼森殺人案的歷史，然而影片前半部分和曼森殺人案幾乎沒有關係，後半部分說實話按照昆汀塔倫蒂諾的處理f方式和曼森殺人案的關係也不大，尤其是在昆汀塔倫蒂諾刻意提及曼森殺人案的宣傳內容對比下，結尾的處理就更顯得名不副實與自毀長城，因為昆汀塔倫蒂諾對曼森殺人案的處理失當直接改變了「往事」這個詞應該有的性質與它所代表的含義，直接導致了影片意境的巨大滑坡。 如果說李小龍、史蒂夫麥奎因這些人物的作用只是好萊塢奇觀展示，增加影片信息量，起到「錦上添花」作用的話。那麼莎朗塔特，曼森殺人案的悲劇受害者，被昆汀塔倫蒂諾直接定義為以死亡宣告好萊塢黃金時代終結的標誌的這麼一位人物，是應該在影片中著重描寫的，但最終莎朗塔特在影片中的地位卻非常尷尬。儘管昆汀塔倫蒂諾宣稱他仔細研究了莎朗塔特，充分深入莎朗塔特的內心，但影片中的莎朗塔特卻仍以一名好萊塢常見艷星的形象完成最終塑造，她很漂亮、生活開放，心腸好、有那麼一點可愛，還去影院欣賞自己的艷情影片（而且脫掉鞋光腳翹在前面座位上）。最終曼森殺人案發生，但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暴力事件發生後，她只躲房間裡問脫險的瑞克發生了什麼。莎朗塔特在片中的存在是為了與現實的曼森殺人案產生互文，但當影片中的歷史被修正，莎朗塔特就成為了曼森殺人案的旁觀者，一個與之無關的鄰居，顯然莎朗塔特就因此成為了一個多餘人。昆汀塔倫蒂諾將莎朗塔特與她賴以立足影片的動機相剝離，直接導致她的人物塑造缺乏足夠的敘事動機，在一些情節鋪墊後直接發生了失語。 一部以曼森殺人案為背景的《從前，有個好萊塢...》不僅沒有成功塑造莎朗塔特，甚至連曼森家族在影片中同樣缺席，取而代之的是昆汀塔倫蒂諾想象中的嬉皮士。昆汀塔倫蒂諾對嬉皮士的傲慢、偏見在《從前，有個好萊塢...》中表露無遺，作為真正對馬丁斯科塞斯一帶新好萊塢電影產生重要影響的嬉皮士，在《從前，有個好萊塢...》中不僅缺乏話語權，更是被直接塑造成野蠻自私的侵入者。在刻意混淆嬉皮士的概念，模糊處理曼森家族與嬉皮士的關係後，昆汀塔倫蒂諾緊接著安排上演克里夫暴打刁民的戲碼。與對嬉皮士刻意醜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嬉皮士對新好萊塢電影的推動在一部冠以「往事」的電影中被完全忽略。 莎朗塔特的塑造在昆汀塔倫蒂諾決定按修正歷史的方式處理後就缺乏了存在的動機，這種處理同樣影響了三位兇手的處理。原本應該以一場泯滅人性的兇殺慘劇而帶來無限陰霾告終的《從前，有個好萊塢...》降級為瑞克與克里夫兩位平民英雄痛打落水狗的b級片鬧劇：持槍的男兇手的雞被狗痛咬，眼睛被摔進食物的女兇手不斷發出殺豬一樣慘叫後被瑞克用噴火器燒烤，克里夫撕扯另一名女兇手的頭髮將她的頭像動畫片一樣朝牆、桌子上猛擊。昆汀塔倫蒂諾最終以可笑的暴力完成了對兇殘的「曼森殺人案」的刻畫，用虛構的精神勝利拯救了世界，拯救了好萊塢，拯救了多餘人莎朗塔特，也拯救了失敗的演員瑞克與克里夫，世界從此一片美好。 自欺欺人，昆汀塔倫蒂諾是希望大家看到兇手被暴打後一片叫好麼，就因為他在電影裡完成了偉大的壯舉：拯救了莎朗塔特？當昆汀塔倫蒂諾決定以修正歷史的方式結局時，《從前，有個好萊塢...》的標題就成為對影片最大的諷刺，頂著從賽爾喬萊昂內那裡被賦予的宏大歷史命題，以b級片為養料閱片無數的昆汀塔倫蒂諾就只完成了一部製作費用高昂的b級片，且充滿了b級片中常見的剝削。在昆汀塔倫蒂諾的邏輯中，持有的仍然是落後敘事構建，將所有問題歸結為充滿偶然性的幾個殺人兇手，彷彿消滅三個兇手就可以避免好萊塢黃金時代的終結，無視好萊塢本身存在的剝削。影片的結尾或許可視為對剝削的美化，當瑞克殺掉凶手後，那扇始終向瑞克關閉莎朗塔特的大門，向瑞克敞開了，通過對好萊塢的保衛，瑞克終於躋身好萊塢上層社會。 拋開《從前，有個好萊塢...》這麼大的名頭，其實昆汀塔倫蒂諾也就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失敗的電視演員瑞克在行業裡艱辛的打拼，一個是他的替身演員克里夫與嬉皮士們的暴力糾紛。或許如果昆汀就講好這兩個故事的話，最終影片還是不錯的，瑞克與小女演員的談話部分就很不錯。但昆汀塔倫蒂諾執意添加曼森殺人案的背景又要愚蠢地進行修正主義處理，還試圖用他個人無知與膚淺的觀點對好萊塢進行「往事」的追憶與回溯，無異於以豬充象。 自《被解救的姜戈》起，昆汀塔倫蒂諾就陷入對美國精神的不斷讚揚之中，保守的觀念與其大膽的電影風格形成了日益鮮明的對比。與昆汀塔倫蒂諾對政治正確的皈依共同發生的是昆汀創作筆觸的僵化與遲鈍。以b級片為師的電影學習下，昆汀塔倫蒂諾在影片主題上的短板正逐漸突出，在《從前，有個好萊塢...》結尾已經可稱重大創作失誤。或許只拍10部電影是昆汀最好退休方式。 一個沒能拍出「車後備箱」鏡頭的昆汀塔倫蒂諾，你還能指望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