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溫柔在哪？

答：昆汀這次在《從前，有個好萊塢...》寫了首情詩，明面上獻給那個遭遇慘劇的家庭，希望這些有才華美好的人可以在故事裡永生，骨子裡獻給那些自己在好萊塢的年華，獻給那些默默奮鬥未曾放棄的好萊塢中間和底層的同志，這是昆汀同志作為好萊塢政委難能可貴的「政治正確」和那一絲直男真情，像極了一首情詩，一場晚宴裡深情的演講。好處也在於，沒有太多哀傷，更多是飽含深情和充滿希望。

今年裡好的作品，其實都不是在表達哀傷，而是煥發生機的感覺。當然類似於《終結者》這種過往大熱但較難有突破的電影，可能連影迷一起都需要哀傷一個時代。但在我看來，這只是正常的優勝劣汰，如果再不出新的招，商業片老是一個套路，影迷最好就是不耐煩一點，才能更激發電影的蓬勃發展。當然這裡可能還有卡梅隆沒怎麼在這個項目努力，大家都知道他在憋大招，阿凡達2，卡梅隆作為三觀如此主流的導演，大概在拍完《泰坦尼克號》以後就無比厭倦故步自封的好萊塢，他得去潛個水，然後倒騰特技去突破。而李安是優等生努力扔掉科班好好學習技術，還在亦步亦趨，但相信他的努力早晚會有所收穫。

我之前在一家廣告公司裡學到個知識，表達正確是特別容易的，因為不需要再思考從0到1的過程，不能造物，只要下個結論，結論通常也就只有對和錯，那只是五成的站隊效應，所以一般正確的，也就沒有什麼生命力。從0到1是一次徹底的推翻，所以就是比較難的。在老是表達一個時代過去的哀傷感之餘，其實還是很期待牛導演們有所突破。這次昆汀其實對自己來說是有突破的，只不過傳言上好像他沒怎麼使勁，其實挺難。

首先昆汀迷很快能捕捉到，特別符合他原先那種怪誕惡搞風的是在結尾如何幹壞蛋這一段，先是飛了大麻的皮特迷亂著跟一男兩女廝混，萊昂納多在泳池聽音樂渾然未覺，狗狗過來護主，隨即萊昂納多醒覺，在泳池直接噴射燃燒彈。皮特中彈，萊昂納多送他上救護車，此時又切回正經款，萊昂深情告白多年陪伴自己的替身特技兼跟班，但骨子裡這是個親人與摯友，他說嘿，你是個好朋友。

在以往大家對昆汀的期待就是這種段落應該塞滿整個影片，比如《無恥混蛋》，正戲其實就開頭一段，一段納粹警官逼迫農夫出賣自己保護的人，這個戲劇張力毋庸置疑的好看，是那種正戲壓著，慢慢娓娓道來，不斷通過鏡頭製造驚奇與壓迫，最終屠殺開始，女主逃亡，而納粹軍官那種邪惡暗黑鎮定自若的氣質昭然若揭，一整個獨幕劇架構一氣呵成——大家都以為的野路子昆汀，其實正劇對他來說信手拈來，比普通那種費勁的拍法更具刺激與穩固，當然放在影片開頭，這也是一段極其挑釁的行為，用一個正劇片段，大家都在不知道他會玩什麼招的時候，按部就班講個片段，觀眾被帶著走，其實刺激感依舊是保持住了（開場效果），同時作為接下來要腦洞到殺死希特勒建立新的宇宙的前提，需要讓觀眾自動過度到故事的時空，就需要這種足夠正的戲來鋪墊和交代（結構框架），昆汀總是讓人不失望是在於，看上去他好像是視聽與創意鬼才兼備的獨特導演，其實首先他一直精進的是他做深層結構的文本能力，他做更深層的套層，同時由於他非常好的品味，不斷製造驚奇的樂趣，也強迫他要有更強的文本結構，彼此互相鼓勵與激勵，促使他總要在很多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天才作者才有的用心與細緻。

同時作為導演，他反而是非常「頑童」的，每嘗試一個東西，有好有壞，總覺得特別開心。

總之我覺得到《從前，有個好萊塢...》，如果你真是昆汀迷，恰好又是創作人，你可能真的要看到這小老頭最牛的武器，並非僅僅是他閱片無數出身草根的品味，還有他無懈努力的底層邏輯：他文本實在太強，可以做復調複雜結構，講白了他是可以寫出《百年孤獨》的人，但是他是用膠片寫作，所以腦中可以做很多幾何級結構的拆解，最後只需要兼顧品味即可，也正因為有這樣的文本能力，分分鐘可以滿足他始終貫穿他的品味。

正如時尚界給人的錯覺，好像他們在強調某種精神的東西。其實哪是那麼回事，時尚或多或少在提供炫富的合理性，讓底層財富落地到審美上不被問責的技法，這是它的底層邏輯，基於美感捕捉即時與合理，無法問責其他，看懂這一切你大體也就明白了，從這個角度，財富才是通行證——在昆汀的電影裡，你如果模仿他相應的所有生活，你依舊調不出他電影的味道，是首先他有那個品味（厭倦重複厭惡無趣必須新鮮），同時更重要的是你得有這個複調文本反複演練的能力。

目前在我國，可能最接近有這種能力的人，只是寧浩。他對復調文本有感覺，品味喜歡達利也不俗，而大多數人號稱多線敘事的話，都是災難。大概可能他們讀複雜小說，連耐心都不具備。

我之前對《白日焰火》是類似的評價，就是覺得導演說的多，但呈現不明顯，當然可能因為刪減，這次《南方車站的相聚》會再去認真鑑別一下。

說回《從前，有個好萊塢...》，本次昆汀原先風格的只在影片接近片尾那一段噴火之間的打鬥，那麼之前他在拍什麼呢？

首先昆汀虛構了兩個好兄弟，當然也可以看成一個人，一個接近過氣的電視演員，試圖突破自己，同時另一個是因為打了「殺妻」而幾乎沒有工作機會的硬派牛仔替身演員，兩個人住在了波蘭斯基隔壁，一個很絕望，一個很淡定享受時光。在同一天，波蘭斯基家的老婆，那個傳說中美好的演員和可怕悲劇的受害者，她去影院看了自己的電影，且在昆汀鏡頭裡露出好看的腳踝。這三個人各自經歷的一天，萊昂一直在悲傷自己的過氣，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貢獻了一場不錯的表演，贏得了小女孩的稱讚，而皮特被一個搭車女孩引到嬉皮客混住的老片場，擔心自己見過的老夥計被這些嬉皮客謀害，愣是去關心了一把，結果並沒有什麼用。

這三日看似各自不錯的一天，隨即是萊昂開始轉運一些，去意大利拍片，同時娶了個意大利老婆，回來比較抱歉因為不夠錢了要開了跟隨多年的皮特。皮特的生活會陷入麻煩，但他一如既往表示滿足和萊昂好好喝酒，同時波蘭斯基的老婆懷孕，在歷史上那個危險而悲劇的一天，結果邪徒陰錯陽差，闖入的是萊昂的家，由此影片跟現實互文又同時不同，萊昂和皮特解決了惡徒，從而救下了波蘭斯基的太太和那些在場的朋友。當影片結尾，波蘭斯基太太用喇叭詢問鄰居發生了什麼，並鄭重要求萊昂來家裡，此時讓人唏噓感動的某種只有影迷明白去見偶像的那種喜悅幸福，同時電影結尾慢慢讓悲劇遠離，人人都可以幸福活著，由此我們不得不看到昆汀那美好祝願的心，他愛電影，也厭惡這人間可怕的慘劇，他用他高超的講述，讓悲劇遠離了他電影，變成美好的情書。

所以最初的初衷，他拍當時那個熱愛電影的時代，既有懷念，又有自己的願望——他要自己的電影裡救下這個美好的女人。從此佳話永流傳。懂的人懂，要做到這件事，他要如同寫小說一般，影片三分之二要認真敘述，這三個人各自獨立又至少美好的一天。

昆汀真是越來越懂行雲流水的地用膠片寫小說了，有種輕盈溫潤，但足夠真誠迷戀的美。

這就是導演的私心，代表我們這些影迷的夢。同時前面拍得那麼正經，好好地在結尾那裡不正經，最後就拍出了某種崇高，這是這次昆汀所想做的事。基本他完成得很好，既保留了自己原先的趣味，開頭三分之二也很是到位。

這裡要聊到這三分之二處置上的妙處，首先各自的三天，但毫不乏味，是三個人物面對的問題各自不同，又有側重，首先對波蘭斯基太太的想象是那種美好的詩意化的，是男性對於女性發自內心尊重的愛。而萊昂和皮特各自面對著自己的問題。我就不展開具體人物的分析了。更多我們要聊聊昆汀如何在拍攝中保留自己獨特的作者辨識，也就是說怎麼樣拍得有趣。

首先是萊昂，他用的是戲中戲手段，讓他演一個西部壞蛋，演得投入之餘，機位不變，讓酗酒狀態不佳但又很怕丟臉的萊昂自己準備重來，但其他人鼓勵他繼續，在觀眾知道是這的設定之下，再看他表演有種雙關的意味，這種玩味，昆汀就是能做得很好，據說他都為了這個戲中戲，直接做了戲中戲裡內容的一個電視劇，昆汀開始玩新媒介無疑會帶給我們更多新奇的玩法和品味，還是很讓人期待的。

總之在一次表演中，這個演員重新找到了自我，贏得了尊重，昆汀技法：戲中戲。

而皮特遇到的問題要複雜一些，此處昆汀用的是聊到什麼就直接拍出前史的方法，我們大體知道皮特「殺妻」（雖然昆汀直接沒給原因）且躲過牢獄之災，所以他十分珍惜自由，過得都挺好，養狗，但不冒險任何危機。但基於此，他還是十分關心老夥計，怕他被害，同時脾氣耿直，被冒犯會直接反抗，所以得罪了「李小龍」，又丟失工作，直到萊昂也養不了他，但他始終比較平靜，這樣的人為之贏得了真正的尊重與友誼。

除了直接拍前史，昆汀在救片場過去老夥計那段，直接用了一段恐怖片的拍法，讓人不斷被暗示此處有很大的兇險，結果虛驚一場，這種玩味鏡頭的能力，依舊是昆汀得心應手的玩法。

總之每段都不亂，互相混搭，劇情好看，只不過不像過去玩得那麼飛，更像是一片文藝小說，其中鋪墊了惡棍會來，但最後結尾推倒危機解除，並得到邀請，滿足心願，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等於昆汀為這個故事搭出了一個合適的結構。不沉悶，又溫暖，同時保留了很多他自身的屬性特質。

我可以感覺到老頑童技法越來越嫻熟，文本的鋪陳已到了收發自如的階段，也許他不再像過去那麼叛逆刺激，但恰恰也是因為這種早就玩膩，他在追求更舉重若輕，直接顛覆掉框架的寫法。他變得更為老練深情，但可能僅僅只是這個題材。等別的題材，類似於新的西部，昆汀不光有自己特別熟練的語法，始終可能還會玩出新的火花。你看他的東西總是期待有新的驚喜，而他的確，當你愈發懂他的變化，他始終會變新的技法。

所以某種意義上，的確昆汀只有一個，他不曾停留，好像也不存在改變，他只是熱愛，而玩得不亦樂乎，我們要等他慢慢寫本子，但寫完開始拍，你就不會失望。

真是最讓人感覺天才的人，希望他婚姻幸福，慢慢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