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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從前,有個好萊塢...》影評::歷史在電影之外

從前 有個好萊塢...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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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幕出現之前,打在屏幕上的最後一句話是:「從前,有個好萊塢……」Once Upon a time,似乎把時間拉向了無限遙遠,甚至回到了一種傳說時代,當好萊塢變成一種傳說,是不是意味著電影也變成了一個解構現實的夢?但是「從前,有個好萊塢...」又把時間拉回到保存記憶的過去,一種真實的歷史存在——傳說消解了時間的逼真性,往事又構築了時間的真實性,昆汀在兩種敘事模式中是不是想要建立一個悖論?

1969年8月8日,星期五。這是開場故事之後的「六個月後」,確切的時間證明這就是真實的歷史,如果翻開這一頁歷史,對於好萊塢來說,上面赫然塗抹著令人恐怖的鮮血:就在這一天,位於美國貝弗利山莊的一處豪宅裡,四個人被殘忍地殺死,其中一個懷孕8個月的女子身中十六刀,而且被開膛剖肚,肚子裡的孩子也早已沒有了生命跡象,變態的兇手還在豪宅的門上寫下了帶有侮辱性的詞:Pig!這一慘絕人寰的兇殺案便是著名的「曼森血案」,而死去的女子就是拍攝了《羅斯瑪麗的嬰兒》的導演波蘭·羅曼斯基的妻子莎朗——波蘭斯基因為在外地拍戲而倖免於難。

這是一段真實的歷史,當昆汀將其搬上銀幕,是不是意味著要將烙印在羅曼斯基心中的這道陰影擴散開來?是不是要用自己的暴力美學再現才不忍賭的血案?六個月後的1969年8月8日,昆汀幾乎是以時間軸的方式記錄這一天發生的故事:晚上7點,莎朗和其他幾個朋友開車出門前往一家墨西哥餐廳;晚上8:30,他們的鄰居,好萊塢明星里克·道爾頓和他的特技替身克里夫·布特也駕車前往這家墨西哥餐廳,他的意大利妻子弗朗西斯卡和克里夫的那條狗待在家裡;晚上10:16,在餐廳裡感覺到不舒服的莎朗和朋友離開餐廳,回到了自己的豪宅,他們開始閒聊,開始聽音樂;晚上11:45分,里克和克里夫打了一輛出租車,也回到了家裡;時間到了8月9日凌晨0:03,里克準備調酒,克里夫打算離開,在離開之前,他把以前在路上遇見的一名女子的所謂「迷幻藥香菸」拿了出來,之後便牽著自己的愛犬出去了;在路上,一輛陌生的車從克里夫身邊開過,駛進了里克所謂的「私人道路」上;正在調酒的里克聽到了外面的聲響,看到了這輛陌生的車,然後走出去大罵他們佔了私人道路,並讓他們快點滾蛋;車上一共有四個人,開車的是男人,後面的女人說起這是好萊塢名演員的住處,其中叫薩迪的女人說,她是看著他們的電視長大的,但是電視裡全都是謀殺,「而他們自己卻活在富裕之中。」所以在這番議論之後,他們決定報復,「殺了他們!」

這時已經是8月9日凌晨,昆汀精確了時間,交代了場景,暴露了他們之間的仇視,歷史上著名的「曼森血案」即將上演,但是電影裡的血案卻以另一種方式展開:四個人下車準備實施報復計劃,男子特克斯手上拿著的是一把槍,女人們則拿著刀,他們正殺氣騰騰地走向里克住宅的時候,其中一個女人忽然說自己的刀忘在車上了,所以她要去車上取,其他三個人站在那裡等她,但是他們沒有等來自己拿刀的同夥,而是看見女人開走了他們的車,在一頓咒罵中他們繼續前行;此時,克里夫並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牽著狗又返回了,在里克的房子裡,克里夫準備為自己飢餓的愛犬準備食物;而此時的里克正在泳池上漂浮著,他聽著音樂,享受著一個人的世界;三個人闖進了里克的房子,面對毫無準備的克里夫,克里夫也認出了他們,就是六個月前在斯帕電影牧場遇見的幾個人,在牧場裡,克里夫執意要去看曾經在拍戲時認識的喬治,並和睡在床上的盲人喬治有過對話,喬治先是感謝他來看自己,但之後有罵他打擾了自己的睡眠,無趣的克里夫只好走了出去,但是他的車卻被外面一個名叫克萊姆的人扎破了輪胎,克里夫狠狠教訓了他,讓他把備胎換上,當帶著遊客去峽谷遊玩的特克斯騎馬感到,克里夫已經開車離開了。

所以在凌晨闖入而面對中,特克斯似乎也找到了六個月前沒有報的仇,於是兩個人劍拔弩張,但是那時的克里夫明顯處於劣勢,他的手上只有一罐狗糧,但是隨著克里夫的一聲暗示,那隻大狗向特克斯撲去,一下子咬住了他拿槍的手,此時嚎叫聲傳來,而兩個女子見狀也揮舞著刀向克里夫和正在睡覺的弗朗西斯科進攻,克里夫似乎對付兩個女子綽綽有餘,他甚至將那個把到扎進自己屁股的女子撞得頭破血流,一邊是男子被狗咬住後的嚎叫,一邊是女子被撞破頭皮的痛苦,這一場景展示了昆汀最擅長的暴力美學,最後另一名女子在撞破了玻璃之後被扔到了泳池裡,而此時的里克才反應過來,他迅速從裡面拿出了在電影《四十個拳頭》裡使用的道具火焰噴射槍,在強大的火裡中,水裡掙扎的女人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最終像電影裡的納粹一樣,屍體完全被燒焦。

克里夫的屁股受了傷,之後被趕來的警察送上了救護車,面對警察時,里克說:「他們是混蛋的嬉皮,他們做了邪惡的事。」當救護車開走,當警察離開,里克遇到了隔壁莎朗請來的朋友,他問起了剛才發生的事,里克告訴他自己用火焰噴射槍燒死了這些混蛋,「就像《四十個拳頭》一樣。」此時,裡面的莎朗得知他就是里克·道爾頓,「進來喝幾杯吧。」而里克也欣然接受邀請,於是在俯拍的鏡頭下,里克走進了莎朗的家,和他們握手,作為客人開始了他們新一輪的派對,彷彿剛才的一幕根本沒有發生過。

此時就是1969年8月9日凌晨,如果按照歷史的記載,曼森家族血洗了莎朗的豪宅,製造了慘絕人寰的血案,但是昆汀似乎有意避開了沾滿血跡的歷史,故意虛構了莎朗的遭遇,或者說,故意將歷史改寫了:在波蘭斯基的豪宅裡,根本沒有血案,這裡只有其樂融融的氛圍,朋友之間的聚會讓一切都變得美好。即使把剛才發生在里克房子裡的打鬥算作是歷史的一道影子,也在移植中脫離了歷史:四個人實施報復計劃,其中一個竟然林中脫逃;他們把車開到「私人道路」上的時候,甚至根本沒有想到要闖入進來要殺死他們;而當闖入進來之後,槍聲未響就被那隻狗撲倒,而兩個女子更是死得慘烈,在歹徒完全被打死的結局裡,一切的歷史敘事被解構了,那麼,曼森血案,1969年8月9日凌晨,是不是只是昆汀設置的虛構?

歷史在電影之外,電影也在歷史之外,「從前,有個好萊塢...」不是「波蘭斯基往事」,昆汀製造的陰影似乎在抹去波蘭斯基真實經歷的陰影,這是一個天才向另一個天才的致敬?這是一種電影向另一種電影的改寫?里克作為波蘭斯基的鄰居,在六個月前的那天看到波蘭斯基和莎朗開車回到住所的時候,曾經有一個暗示:「他就是拍了《羅斯瑪麗嬰兒》的那個波蘭·羅曼斯基!」言語中充滿了敬仰和羨慕,在某種程度上里克以成為他的鄰居而自豪,甚至把他視為在好萊塢成功的典範,而這似乎也代表了昆汀的態度,當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好萊塢經歷變革,當嬉皮士文化開始盛行、好萊塢大製片制度開始瓦解,當好萊塢明星開始崛起,好萊塢似乎面臨著何去何從的困境,而里克作為曾經在好萊塢闖出一片天地的明星,也遭遇了這個問題,當他面對變革,當他遭遇衰敗,似乎唯一的希望就是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找到屬於自己的電影王國。

從《賞金法》到《唐納》到《十四個拳頭》,里克在那些電影裡扮演壞人,當名聲鵲起,里克卻也迎來自己的頹敗期,施瓦茨對他說:「你倒下,事業便完了。」就像片中飾演的壞人,總是站在失敗者的行列中。里克看不起「意大利-美國」式的電影,也對嬉皮士文化深惡痛絕,在他看來,他們是破壞好萊塢的「混蛋」。在新的電影拍攝中,里克甚至忘記了台詞,這使得他感到恥辱,當拍片休息時,他把自己關在小屋子裡,扔掉了酒杯,大罵自己,又覺得自己可憐,一個晚上用八杯威士忌來麻醉自己的他,卻又陷入到了被酒精損傷了大腦記憶的痛苦境地。而替身克里夫呢,他從來就不是主角,他只是里克的影子而已,在拍片的時候他成為替身,而在不拍片的時候,他是司機,是管家,是電視天線的修理工,這個背負著殺妻罪名卻又逃避了警察追捕的替身,在和一條狗的生活中度日。對於他來說,似乎也是懷舊的,當那個女孩將他帶到帕斯電影牧場的時候,他就想去看看曾經認識的喬治,盲人喬治,整天睡覺的喬治,和「吱吱」做愛的喬治,其實已經是嬉皮士文化最頹敗的一部分,他甚至在後來變成了那場8月9日血案的主謀,而克里夫闖入其中,體驗到的是一種詭異的感覺,被刺破了車胎,被眾人仇視的目光所注視,以及被騎馬的特克斯差點追上,似乎都變成了一種對立,而最後特克斯闖入里克的房子,用槍指著克里夫的頭,似乎是克里夫那次經歷的反轉,但是最後克里夫和里克聯手戰勝了他們,似乎也是好萊塢對嬉皮文化的勝利。

里克渴望再次擁有自己的輝煌是強烈的,而在新片拍攝的間隙遇到的那個8歲小演員「瑪拉貝拉」,似乎讓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里克在他面前感慨自己過時了,瑪拉貝拉安慰他,並且說出了「百分百的有效性是一個好演員的職責」,而在拍戲中,里克也終於克服了忘詞的毛病,在自信中演繹了自己精彩的演技,並且得以即興發揮,最終得到了劇組的一致肯定,而「瑪拉貝拉」則讚賞他:「這是我一生中看過最好的演技。」里克是在重構自己的好萊塢傳奇,克里夫是在清除嬉皮士的頹敗氣息,也終於在「六個月後」,里克的事業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頂峰:他頻繁赴羅馬簽約拍戲,他和意大利女人弗朗西斯科在一起,他擁有了豪宅,他的形象刻寫在精美的杯子上……在這一種強勢回歸中,里克卻要辭退克里夫,原因是家裡的開支變大了。辭退克里夫,意味著自己不再需要替身,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找到了自我的一種表現,「一個時代結束了。」里克這樣說,而其實這六個月後的8月8日更像是克里夫離開里克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當他用自己的勇氣和身手解救了里克,里克反而對他感恩不盡,「你是一個好人。」在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里克這樣說。

六個月前的徘徊和掙扎,六個月後的自信和輝煌,六個月前的自我可憐,六個月後的自我肯定,昆汀在里克身上註解了「從前,有個好萊塢...」中的變革意義,但是在電影、電視、明星、派對、嬉皮士混雜的好萊塢,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在不出不在的性、毒品和種族主義的歷史中,一個時代有太多的荒唐,昆汀在用影像講述從前,有個好萊塢...,一方面是還原和移植:1965年的《Hullabaloo》音樂節目,1968年的《紐約大逃亡》,1967年的《青蜂俠》,六七十年代的犯罪劇《FBI》,以及出現在《落水狗》裡的那輛卡迪拉克跑車,都在昆汀的往事追憶中散發出懷舊味道,但是那也只是電影電視製造的傳奇,影像化的歷史本身就帶有太多的虛構成分;另一方面,昆汀卻在解構電影,甚至在復原從前,有個好萊塢...的同時消解了影像的意義,最後的彩蛋是關於「紅蘋果」捲菸的一則廣告,里克扮演的傑克·卡希爾面對鏡頭,說著捲菸的廣告語:「我才是純正捲煙的味道。」然後看著旁邊自己為原型的畫板,大讚傑克·卡希爾,但是當結束的鈴聲響起,里克扔掉了手中的香菸,「這煙太糟了。」隨後則被根據真人製作的畫板踢到,口中罵著:「這是誰設計的?」

電影中的演員,電視廣告中的模特,一切都構成了從前,有個好萊塢...中的影像意義,而鈴聲是一種返回,當回到現實,廣告變得虛假,偶像慢慢倒下,好萊塢也在悠悠往事中成為一個即懷舊又頹敗,既真實又虛假的時間記憶,似乎像那個盲者喬治面對克里夫說的那句話一樣:「我什麼也看不清,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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