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異端鳥》影評：，一隻被群體拋棄的鳥，是否注定了它的死亡？

《異端鳥》應該說是一部很冷門的片子了，近三個小時的時長就足以勸退不少人，其內容又是改編自波蘭裔的知名作家所撰寫的一部關於東歐戰爭的小說，而二戰的主戰場從來都不是東歐，也不是波蘭，所以內容的邊緣性和晦澀性也會給影迷觀看本片帶來不小的阻礙。

但如果你能一口氣將這部影片看到底，會發現，這個以章節式結構組建的故事，要比想象中表現的更好一些，也會對本片中的「題眼」：異端鳥有更深入的理解。

這部片子並不是第一部用小說的「章回體」分割劇情的電影，也不是第一部講述戰爭殘酷性的電影，描述戰爭殘忍意象的電影有很多，《沃倫》就是其中之一，《異端鳥》並不是要刻意突出殘酷意象的電影，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在講述《異端鳥》之前，我們有必要知道東歐在歷史上的地位和遭遇，很多人不了解東歐，原因在於它經常被人過於冷漠的對待，相比發達、團結的西歐而言，東歐毫無特色，不僅經濟落後，而且在上世紀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其他國家把握住了命脈，動彈不得。

經濟的落後造成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他們的愚昧無知的思想，迷信的習俗，統統被貧窮落後的現狀拖住，被極端的情緒控制、操縱。

看過《沃倫》的朋友應該記得，在影片的最後，片中的人們對自己的鄰居下了殺手，只因為他們不屬於自己的陣營，屠殺的理由也很簡單，是這些鄰居化為惡魔，導致了他們的貧窮、弱小、恐懼乃至一切！

他們信仰原始的慾望和儀式，因為貧窮讓他們無從選擇，而戰爭的爆發致使貧困繼續加劇，面臨窘迫的生活，他們是怎麼做的呢？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逃脫這種困境，依靠自己的雙手成就財富，而是找到惡魔的附身者，找到替罪羊，通過獻祭的方式來祈求上帝的恩慈。

這就是愚昧和無知所造就的暴力。

而這，也是世界上大部分惡意的來源。

《異端鳥》裡的主角是一個男孩，他是一個猶太人，這樣的身份在戰爭時期是危險的，在電影的一開頭，他就在逃跑，為了躲避身後追逐自己的幾個孩子，他們的目的是殺掉男孩懷中的一隻貂。

儘管盡力逃脫，但男孩還是被抓住，而那隻貂也難逃一死，被幾個孩子用火活生生的燒死，男孩眼中噙著淚，看著死去的貂，卻什麼都做不了了。

這是電影的開頭，同時也是一個很殘忍的開頭，用一場動物的死亡來宣告一個男孩童年的結束，倘若你能看懂這個片段，那麼對於後面塔爾瑪奶奶的燃燒意象也就能理解了。

這個世界上不乏惡意，而主角所承受的惡意，還僅僅是開始而已，這場殘酷的開篇之後，故事拉開了第一章的「帷幕」，並且給這一章起了一個標題：塔爾瑪。

有必要提一下，在之後的影片時長裡，像這樣的標題還有八個，章節的設置讓電影結構上與小說類似，這也有助於區分情節與情節中的相同和不同，《低俗小說》的成功就足夠證明了，本片中章節標題多是發揮釐清角色的作用，所以在這裡只需將標題代入到角色中即可。

塔爾瑪，說的就是男孩的奶奶塔爾瑪。

塔爾瑪面對男孩的遭遇並沒有安慰他，而是告誡他自己早就告訴他不要獨自跑出去了，顯然她知道一個猶太人的孩子戰爭時期在外面會遭遇什麼，男孩低頭默默認錯，塔爾瑪繼續幹活，男孩加入到其中。

塔爾瑪和男孩的故事是這幾章裡最平淡的一章，大概直到她在泡腳的時候突然離世才讓故事驚起了一些小波浪，一開始男孩還沒有發現奶奶的死，只不過從早到晚，男孩都沒有見到塔爾瑪離開自己的房間，在男孩的視角裡，她始終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彷彿在思考什麼事情。

等到晚上的時候，他悄悄走進塔爾瑪的房間，端著蠟燭靠近塔爾瑪，才發現她早已經斷氣了，他嚇得丟掉了蠟燭，蠟燭的火點燃了塔爾瑪的衣服，接著，火勢變大，塔爾瑪的身體燃起了大火。

男孩逃出了房子，而大火不久就淹沒了他們的房子，男孩看著燃燒的房子心有餘悸，房子和塔爾瑪被燒的一點不剩，男孩和塔爾瑪的故事也就告終了。

我們先不去評判這一章的優劣，先把整部電影的前幾個章節審讀一遍，再去找線索也不晚，塔爾瑪的故事因為塔爾瑪的死亡而結束，那麼接下來，第二章開始了。

第二章的標題，是：奧爾加。

相比於第一章的奶奶角色的單一性，第二章裡多了很多角色，讓我們尋找這個叫做奧爾加的角色變得不那麼容易了。

第二章的開頭，一群人圍著男孩，踢打他，辱罵他，並將他視作惡魔、邪惡的化身，原因可能是因為男孩不小心燒掉了奶奶的房子，也可能是更多我們沒有看到的原因，後來，男孩被眾人扭送到了巫婆那裡，聽憑巫婆處置。

巫婆順遂了眾人的意見，控訴男孩的罪惡化身，但卻把他收歸到自己身邊，算是挽救了男孩的性命，此後，男孩一直和巫婆一起，給巫婆打下手。

人們很需要巫婆的法術來拯救瀕死的親友，男孩看到了很多悲慘的景象，也看到了人們對巫婆的信任，縱使有些時候巫婆也表示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們也就相信了是上帝的旨意，不再保留任何希望了。

巫婆是人們對上帝恩慈的具象化身，而巫婆的法術儀式則是她在將恩慈降臨於凡間的人身上，所以她想要留下男孩，沒有人敢有意見。

不用我說，你就能猜出來，這個巫婆，就是標題中的奧爾加。

奧爾加是男孩在旅程中遇見的第一個接納者，他接納了男孩，並給予其庇護，儘管後來因為沒有留意到村民對於男孩的惡意，而讓男孩差點命喪河裡，但她確實讓男孩有機會活下來。

後來，男孩順著河流飄走，和奧爾加的故事也就到這裡了。

第三章的標題，是米勒。

男人把男孩救上了岸，帶到了雇主家裡，他是這家人的雇工（事實上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或許是父子），為雇主夫妻工作，儘管雇主有些不滿，但還是讓這個男孩留下了。

後來，雇主的妻子給男孩送去了自己孩子的一些衣服，而他們自己的孩子因故離去，她也因此遭到了雇主的毒打，原因是雇主覺得她因為自己的衰老而對生育不再抱有希望。

再後來，雇主在飯桌上，因為白天雇工對自己妻子的幾個眼神而發怒，用勺子挖走了雇工的眼睛，把他趕了出去。受到驚嚇的男孩再也不想多呆，趁著夜色，在雇主妻子的幫助下，離開了這個危險的地方。

在離開的時候，他發現了被挖掉雙眼的男人，他將自己撿回來的男人的眼睛還給男人，男人緊握著它們放聲痛哭，男孩無能為力，默默離去。

關於第三章的這個米勒，應該是我最不能確定的一個角色了，到底被挖掉雙眼的男人是米勒，還是那個暴戾的雇主是米勒呢？奧爾加倒能清晰辨認，因為巫婆是和男孩走得最近的一個人，而在第三章的故事裡，沒有人和男孩有親密的關係，它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所以在這裡，我們不妨先留下一個疑問，先看下一個故事，回頭再說。

不過，從巫婆那章開始，實際上每一篇章都是一個小故事，在某一方面隱射了存在於男孩所處的社會中的一些問題，所以，男孩做了什麼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在這些故事裡學到了什麼，並在之後的故事中實踐了什麼。

簡單而言，這是一則讓人學會惡的電影。

第四章的標題是：萊克和盧德米拉，講述一對有著奇妙約定的男女關於愛和性的故事，他們會在隱秘的地點幽會，而男孩，則因為自己爬樹的技巧，成了男人捉鳥的幫手。

不過後來，女人因為和村裡年輕的男人行苟且之事，而被女人們追打，人們邊罵蕩婦邊打她，也把過來保護女人的男人打了一頓，直到把她折磨的奄奄一息才肯罷休，男人把他抱回了家，但她最終還是死在了男人的家裡，隨後，男人也上了吊。

關於萊克和盧德米拉的故事就匆匆結束了。

第五章的標題的漢斯，第六章的神父和加波斯，第七章的拉比娜，第八章的米特卡中的故事，都與他們自己有關，而男孩的介入，只不過是想要讓他見證這些過程。

正如我前面所說，戰爭的開始，對於猶太人而言是件壞事，如果對待一個猶太人，一個孩子，足以說明一個人的人性，所有救贖、庇護，能讓一個人善良，但荒誕、罪惡、慾望和仇恨，卻通通能使人暴戾和瘋狂。

戰爭，毀不了一個人，但人性可以。

第五章裡，身為納粹一員的漢斯，在可以殺掉猶太人的時候，選擇了放掉男孩，就是一種救贖；

第六章，偽善的加波斯和善良的神父，所達成的約定，讓被加波斯囚禁的男孩恐懼、憤怒、仇恨，這也促使男孩後來借助廢棄坑洞裡的鼠群殺掉了加波斯的間接原因；

第七章裡的性癮患者拉比娜，對男孩的失望溢於言表，引發了男孩的嫉妒，他殺掉了拉比娜解決性癮的公山羊，並把山羊頭扔進了拉比娜的房間，算是一種報復；

而在第八章裡，米特卡面對殺死自己的村民，抱著狙擊槍擊斃了幾個村民，並告誡男孩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後來，在第九章立，男孩親自貫徹了這一點，殺掉了公然辱罵自己的男人。

除去第九章，前面八個章節，都不同程度上反映了人性中的種種特點，第一章是孤獨，第二章是猜忌，第三章是妒忌，第四章是偏見，第五章是仁慈，第六章是偽善，第七章是濫欲，第八章是仇恨。

這些情緒化的詞彙單獨拿出來還可以理解，但被電影完整的展現出來，並被男孩一一見證，就足以顯現其用心了，電影想藉助這幾個故事，來闡釋發生在世界上的荒誕和醜陋，人們對於男孩的猜忌、驅逐和玩弄，統統都讓男孩在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他們毀掉了他，也塑造了他，毀掉了那個懵懂無知的男孩，毀掉了善良的男孩。

開篇裡，貂的死去，把男孩的名字一併帶走了，順手帶走的，還有那個唯一知道男孩名字的塔爾瑪奶奶，塔爾瑪奶奶的離去，代表著男孩離自己越來越遠，這也恰恰是魔幻作品中常見的劇情設計，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和那個擁有名字的男孩已無關。

當人們因為人性的惡意毆打男孩的時候，男孩哭喊著要回家，但是我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裡，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之後的旅程，與其說是去尋找家，不如說是在求生存，一個猶太人在戰爭中活下來已是不易，找到回家的路更是難上加難。

男孩能活下來，就已經挺荒誕了。

荒誕，起源於荒誕本身。

很難描述《異端鳥》是一部怎樣的作品，因為它很細碎，點名題眼的片段出現在了第四章裡，萊克把被塗上白漆的鳥兒重新回到鳥群裡，但是鳥群一點都不歡迎這個不速之客，一個另類的同伴，他們瘋狂地啄它，直到異端鳥啄死，筆直地落到地面上為止。

一隻鳥尚且如此，更何況人呢？

每個人都免不了被汙衊，被醜化，所以，每個人都免不了成為一隻異端鳥的宿命，只是看運氣罷了。

而男孩，扮演的正是這個角色。

在第三章裡有一個插曲，讓人印象深刻，發高燒的男孩高燒不止，巫婆想幫他，於是他被巫婆用老派儀式埋在了土裡，只留了腦袋在外面，在空中逡巡的烏鴉以為他是個死人，試探著落在他身邊，男孩用聲音恐嚇他們，他們被嚇走了。

但之後，烏鴉的數量越來越多，飢餓戰勝了恐懼，他們一擁而上，瘋狂的戳著男孩的腦袋，男孩再怎麼尖叫都無濟於事，瞬間頭破血流，直到巫婆適時到來，才挽救了男孩的性命。

倘若沒有巫婆奧爾卡，沒有人去幫助他，男孩勢必會死在那裡，對於死人和孤單的個體，會成為惡意瞄準的靶心，他們是最容易被針對的人，同時，也是最難以為自己平反的人。

如果你不能為自己找到一個團體或一群朋友，那麼被孤立和針對也成了遲早的事情，異端鳥和只吃屍體的烏鴉就是兩則存在於電影中的寓言，深深預示了男孩曲折的命運。

儘管在最後，男孩的父親找到了他，他對他的拋棄耿耿於懷，拒絕父親的一切解釋，但在歸家的火車上，他看到了只有集中營才有的囚犯烙印出現在父親的肩膀上時，記起了自己猶太姓名：喬斯卡。

而第九章的標題，正是尼科德和喬斯卡。

男孩作為一個弱者，一個被孤立的人，能活到戰爭結束，和父親重逢，像是一則神話，這同時也是影片荒誕風格的源頭，所以我在前面說電影並不是想要描述殘忍和死亡，而是想要將這些意象記錄下來，而男孩，恰好成了這些意象的見證者。

他最終記起了自己的名字，那麼，那些在遺忘名字之後的記憶還會存在嗎，他是否能忘掉那些恐怖的回憶呢，我想，答案是否定的，正如我上面所說，男孩是見證者，他始終會記住這些意象，無論美好或黑暗，都將成為他記憶的一部分。

而建立這些記憶的人，正是你我他。

人性的惡能到什麼程度，未可知，已知的詞彙可能無法形容，但精巧的故事卻能比一切都更逼近本質，這也是《異端鳥》帶我震撼的原因所在。

我們誰都不能避免成為鳥群中的一員，如果不幸落到了人類手裡————

你會是那隻異端鳥嗎？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