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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抓狂美術館》影評:丟臉這件事

抓狂美術館影評

《抓狂美術館》和《不可抗力》在本質上,都在說著同樣的一件事情,關於丟臉這件小事。

可能太多人被藝術行業所謂的專業人員那種不懂裝懂的表演噁心到了,所以不由得將《抓狂美術館》所指向的那種「虛假」局限在藝術圈。但其實,藝術圈也只是將深植在人性骨子裡的這種關於自欺欺人的意識加以集中的一個文化圈。

你不在這個圈子裡,並不就意味著你沒有這個毛病。而事實上,所有人都有這個毛病,《不可抗力》裡一個假雪崩就差點把一個看似完美無瑕的家庭打散。

丈夫 Tomas 在「雪崩」面前,第一本能的抓住自己的 iPhone 就跑了,留下一臉茫然的妻子 Ebba 和一對子女。在將近兩小時的時間長度裡,都是 Ebba 各種花式讓 Tomas 承認自己的懦弱和自私,和 Tomas 各種抵賴。

回家路上,在一個車技極渣的司機差點將一行登山路人送進斷崖時,Ebba 幾乎失控地衝出了巴士大門,留下了丈夫 Tomas 和一對子女在車內。

所以,對的,這個家庭最終打開了心結,就像他們度假之前一樣;在回去的路上,Tomas 也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原來大家都一樣。

看到這裡,可能很多人會覺得心寒,覺得這樣怎麼做家人,良心怎麼過得去?人生在世,三觀易正,真要做起來可就難了。這樣的例子多到我們難以承受,所以我們才編出「性本善」的童話來麻醉自己。

但瑞典導演Ruben ?stlund 心裡,早就對「性本善」這件事失去討論的興趣。

當你不再固執地堅守這個本身就是由人創造出來的虛構概念時,你會發現,人為了繼續體面地活下去所做出的抉擇,是那麼的多元化和饒有趣味。

Ruben 對人性抱有深深的敵意,性本善這件事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作品作品當中;反而他年復一年地致力於揭開這層被美化了的說辭,而他又尤其鍾愛、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丟臉」這件小事。

我不覺得《抓狂美術館》帶著濃濃的對藝術世界的惡意,而是剛好現代藝術行業之中這種半道子出道全靠」裝「的人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現場被人打臉,完美詮釋了 Ruben 關於」丟臉「這件事的看法。畢竟,《抓狂美術館》的主線並不發生在藝術館裡,而是那個可能一輩子都對藝術不感興趣的小男孩。

無論是《遊客》中在雪崩中為顧命拋妻棄子的 Tomas,還是《抓狂美術館》中道貌岸然的現代藝術館策展人 Christian,為人看起來都是那樣的得體和正直,直到一些尷尬困局的出現。

Tomas 的困局來得尖銳又突然,觀眾比較容易看得出導演的用心,立場也非常明顯;反而是 Christian 所面臨的那樣狀況不斷的小情況,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一次次被現實打臉之後的尷尬,都在以一種微妙的力度一拳拳地打在觀眾心中。

觀眾會覺得難受,但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在令我們自己這麼難受;又或者是,我們不願意承認讓我們難受的真相,所以假裝並不知情;而這,正正是《抓狂美術館》最為核心的信息之一。我們將原因歸咎於社會、歸咎於文化、歸咎於貧富懸殊、歸咎於學歷和出身,就是不肯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聖人,並不具有實力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Ruben 通過電影內外這種角色與觀眾之間微妙的情緒影響和互動,製造出了一個極為可笑的尷尬封閉循環鏈。

誰又能夠想到,在知識分子、藝術家、設計師雲集的《抓狂美術館》裡面,心智最為成熟、最不似實際人類的是看似沒有多少文化的拉拉隊教練,在影片最後他鼓勵失敗的隊員說:

別再浪費精力去感覺抱歉什麼的,改正然後翻篇。MOVE ON

很多事情之所以不能翻篇,就是因為你明知道自己錯了,還沒有發自內心地承認和認真的道歉。

犯了錯你不願意承認,你就花更多的心思去粉飾你的錯誤,尷尬也就從此而來,而事情永遠都在你心裡,過不去。

所以,《抓狂美術館》和《不可抗力》裡的每一秒都在尷尬中度過。

別誤會,情節設計很妙,演員表演恰到好處,如坐針氈的是觀眾。裡面的角色全程都在製造夢幻的烏托邦和被現實狠狠打臉之間掙扎前行,而銀幕之外的觀眾較之電影的內設角色,尷尬程度未減半分。

《不可抗力》的場景相對來說更簡單一樣,全程都在阿爾卑斯山的度假屋內,所以較之《抓狂美術館》,主題會更加集中一些。但即使如此,導演還是安排了很多看似毫不相干、相對鬆散的角色和視覺來還原一個真實的世界角落,比如一直在樓上抽煙、冷冷看著 TomasEbba 爭吵、和好、再爭吵的鬧劇。而游離在主線劇情之外的 Charlotte,那一場針對婚姻和養育子女態度的討論,從邏輯中完爆 Ebba。

《魔方》的劇情很鬆散,沒有《不可抗力》那樣集中,若以普通的 Drama 類別標準來衡量,你很難會進入到導演的視覺當中。

但當你跳出電影長度本身,將整個電影當作是一間巨大的先鋒藝術館(可以自動切入草間彌生作品博物館視覺),散落在這 151 分鐘之內的各個看似關係性不強的一件件荒誕滑稽之事,似乎在一瞬間擺脫了被拷問存在意義的壓力,在各自的空間裡默默地等待著觀眾的解讀。

電影所有的情節都由藝術館館長 Christian 一人微弱地串聯起來,無論是開篇的那個行騙事件(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成為行為藝術的素材)、晚宴的野獸表演、「魔方」藝術裝置毀滅級的 PR 災難,甚至是發生在 Christian 身上的緊密相關的與小孩之間的爭執、和美國記者之間的一夜情,每一個情節之間的關聯度都非常之低,將其拆分出來獨立成章完成沒有問題。

但當然了,這些散落在各個角落的章節組合起來有著一個非常明顯的主題:現代社會結構下的人際關係的烏托邦。一個由人創造,卻永遠到達不了的世界幻想,但卻養活了很多人。

這曾經看起來是一個非常理論性、非常虛的一個概念,但在現今高度社交化的大背景下,卻讓這個概念空前具象。

片中 Gala 晚宴上的行為藝術鬧劇完美體現了這一點,也是片中唯一一個場景打破了抽象藝術和現實之間微弱界線。但導演並沒有意向要通過這個鬧劇來定義這種界限究竟是什麼,更多的是提醒我們所有人,界線是必需有的,即使是藝術,即使是出於好意。

《抓狂美術館》像是一個龍捲風的風眼,用無法抵抗的洪荒之力將抽象和具象的種種社會表現不斷地打碎、揉合、打碎、揉合,直到每個細節都似真不是真,是假不似假,每一個人物的行為看起來真實得不得了,但又似乎是一種行為藝術的表現。

什麼是行為藝術,假的唄。

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最近半年好萊塢愈演愈烈的#Metoo 運動(反尤其是工作場合性騷擾的運動),社交媒體曝光、監督和傳播不公事件本應該是一件積極和正確的事情,但隨著事件的發酵,卻越來越有越俎代庖之嫌。媒體充當起道德衛士和審判裁決者,讓人有種舊時宗教迫害的感覺,當媒體受利益驅動、遠離自己的應有職責之時,逼著每個人都要表態都要站隊,人人自危,似乎都忘了還有司法的存在。

若我們連本應維護社會秩序的司法系統都不相信,又憑什麼相信擅於捕風捉影的媒體。

在《不可抗力》和《魔方》大熱之後,往西(好萊塢)發展似乎成了一條理所當然的方向。Ruben 並沒有對此說不,但他帶著自己的一些小原則去嘗試磨合。

不拍攝自己不熟悉、未經歷過的題材和鏡頭,比如死亡等,因為他認為,拍攝自己不了解的鏡頭和事情,是不負責任的。

人類就是一個善於複製的物種,比如現在那麼多的校園槍擊案,那些槍手的行為,活脫脫就是各個電影橋段的模仿秀。

又比如關於愛情,鍾愛浪漫喜劇的人離婚率比較高,他們活脫脫地把自己演成一整個浪漫愛情電影,不斷地把電影橋段和高潮從一個對象換到下一個對象,因為根本沒有一個人可以滿足到他心中的所謂「完美」愛情。

他們覺得他們心中的愛情印記是來源於自身感受,但其實也只是那些一個又一個的好萊塢愛情大片裡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套路而已。

希望他這場和資本對抗的戰爭,Ruben 可以出奇制勝,不然世上又少了一個有趣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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