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花漾女子》影評：View 視角 | 這部大女主復仇戲真的讓人爽了嗎？
花漾女子影評
花漾女子
導演:埃默拉爾德·芬內爾 編劇:埃默拉爾德·芬內爾 主演:凱瑞·穆里根/博·伯翰/愛麗森·布里/拉弗恩·考克斯/克蘭西·布朗 類型:劇情/驚悚/犯罪 上映日期:2020-01-25(聖丹斯電影節)/2020-12-25(美國)
「她沒點自尊嗎？這種女孩總把自己置身於危險間，如果不小心的話，就有人去佔她便宜了。」
「為什麼你們要化這麼濃的妝？男人甚至都不喜歡這些東西。 」
「誰需要頭腦呢？女孩子太聰明不好。」
上述說辭聽起來是不是令人倍感熟悉？在你的人生中的某個時段，你的父親、男友、身邊的男性同學，甚至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是否都或多或少地對你發出過指點你衣裝風貌、行為方式的「好意勸誡」？
近年來，隨著#Metoo運動聲勢的不斷浩大，女性權益已經成為社會上最被廣為關注的議題之一。我們不斷在這幾年間看到女性被傷害、受侮辱，甚至被虐死的社會新聞：滴滴打車頻繁出事、拉姆被丈夫欺侮慘死、弦子性侵案維權難上加難……在社交媒體的助推，與公益人士更多的傾力幫扶下，這樣的事件卻還屢見不鮮，讓所有關心女性處境的良知者感到愈加憤慨。
青年女導演埃默拉爾德·芬內爾（Emerald Fennell）的《花漾女子》（Promising Young Woman, 2020），便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綻放的一朵「黑色大麗花」，試圖以一個女子「以一當十」、快意尋仇的故事為全天下所有被傷害的女人狠出一口惡氣。只是到最後，我們發現這並非是一個令人暢快的爽片，反倒是一個沒有勝者的悲劇。
緣起：男權制度下的女性面對著什麼？
故事一開場，我們被帶領進入了燈紅酒綠的舞池，三兩男性聚集在吧台邊，對身邊的女性不加掩飾地露出性捕獵者的爪牙，帶著男性視角的偏頗評頭論足——
「這簡直是求人去佔她便宜。躺在那等著任何人把她接走。」
「我喜歡這樣的小姑娘，你多大了？」
我們看到凱茜衣冠不整、神色迷離地躺在酒吧沙發上，而三個不停對她評頭論足的男性中看來最體面與道德的傑瑞，來到了凱茜身邊，用和善的語氣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似乎要善意地帶她離開這個醜惡的「狩獵場」。
只是到了出租車上，我們才意識到，傑瑞衣冠楚楚的表象下並不能抹殺如同其他口出狂言的男人一樣的頑劣品性，當他引誘凱茜回到家，並用甜言蜜語哄騙她發生關係時，我們才意識到《花漾女子》中男性的真面目——毫無廉恥心的道貌岸然。
就在我們對其升起了強烈的反感、同情與憤慨時，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我們的預料——凱茜猛然驚醒，用完全清醒、理智，甚至冷酷的語氣將面前的男人質問出一身冷汗。我們發現，真正的狩獵者，是看似柔弱的女人，凱茜。
《花漾女子》是一部不同尋常的女性視角電影，故事中展現了凱茜的「雙面人生」：白天如鄰家女孩一般，穿著甜美的法式連衣裙在咖啡店打工；而到了夜晚，她則化身濃妝豔抹的夜店女咖，專門垂釣這類道德淪喪、「下半身做主」的男人，給他們致命一擊，再在自己的復仇記錄本上劃下重重的一筆。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當代男性欺辱、打壓、不顧一切占取便宜、將女人不當為人的PUA全過程，也看見了女人如何以「自我獻祭」的方式，去與男權社會中的此類惡象對抗。乍一看，《花漾女子》似乎是一部如同《水果硬糖》（Hard Candy, 2005）般的硬核復仇電影，但深入下去，我們卻發現這是一部讓人持續性壓抑的電影，也挖開了凱茜瀟灑、凌厲的「懲戒」背後，更深的悲劇。
反轉：還有抓住幸福的可能嗎？
在醫學院成績頂尖，出類拔萃的凱茜，本是一個擁有著大好前程的女孩。但好友妮娜的一個意外，讓她性情大變，退出學籍，並陷入了仇恨與悲痛的深淵。
妮娜在一次酒後的派對上，被男性同學輪姦，拍下視頻，受到了被羞辱的極盡。令人驚詫的是，事件曝光後，不論妮娜與凱茜如何申訴，所有人都指責醉酒後的妮娜是自找的，是不檢點，是「狼來了」的故事。學院的院長為了不毀掉手下「品學兼優」的男性學生的前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保持著「雙方各執一詞，真相難以查清」（benefit of doubt）的態度；而壓迫兩人的輿論壓力也並不止於男性群體與男權社會，就連身邊的女性，都對她們保有誇張的惡意，加入男性群體的「蕩婦羞辱」，呵斥道「不要喝得酩酊大醉，還指望大家站在你這邊」。
由此我們看到，原本前程光明，聰慧可人的凱茜，性情的巨變不只來自好友妮娜被性侵與自殺這兩樁案件，而是來自整個男權主導的大環境下不公無處申訴，不論男女都成為強權幫凶的窒息感。
凱茜的復仇成為了一種過分的強迫與癡迷，彷若這成為了她人生的全部意義，讓她被懷疑、猜忌、瘋狂與惱怒所裹挾，不得安寧，以致於連妮娜的母親都告訴她，「是時候放手了」。故事確實給凱茜設定了一個放下過往傷痛，重新拾回幸福的可能——老同學瑞恩的出現，與他對對凱茜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包容，敲開了凱茜被冰封的內心，甚至一度讓她以為自己真正能放下過去的傷痛了。這也是影片中，第一次出現正面的男性角色——瑞恩看起來才華橫溢，風度翩翩，尊重女性，極其浪漫，與其他對女人如萬物的「惡棍」們，似乎完全不在一個平流層。
這也是為什麼，在發現瑞恩也捲入了當年性侵案的真相是，我們與凱茜一同遭遇了情緒的崩塌。幸福的期許猶如短暫的泡影，一下就斷了線，女人別無選擇，只能縱深躍入復仇的深渠——凱茜真正的復仇，開始了。
復仇：怨恨真的了了嗎？然後呢？
真正最終極的那場復仇，是凱茜準備已久的，面對妮娜的直接侵害人，時隔多年後的一筆清賬。挑動人心，傾吐女性力量的直白音樂，用跳躍的節奏強力推進著故事，帶動起凱茜喬裝「打入敵營」，準備幹翻這群惡徒的懸疑爽感。
殊不知，《花漾女子》卻即時給我們來了一個急剎車，呈現出了完全出人意料的反高潮結局——我們所期望的凱茜替天行道，暢快復仇，出了惡氣的情景並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失手將凱茜殺死，這個復仇的終章似乎戛然而止。
對於一部傳統的劇情電影來說，這樣的結局無疑是違反觀眾心理的設定。但在這個故事中，它卻出人意料地帶來了震懾人心的效果——在這場女人自我獻祭式的復仇大戲中，沒有人是勝者。復仇並未帶來預想之中的快感，更多的是令人嗟嘆的失語與淒冷。
片中醜態盡現的各男性角色比起讓人憤怒，倒更因像是父權社會下缺乏自我認知的愚人而讓人可憐；同樣，無法擺脫過往用自毀式的同歸於盡鎖死自己未來以換取公正的女性，終也沒能讓人感到出了惡氣的爽快。這出一反常態的懲戒只像是對惡世悲情但無力的輓歌，隨著獻祭女孩指尖七彩的甲油，與汙泥一同緩緩流走，不知所終。
影片中的男性在凱茜的銳利言辭面前質問過凱茜，她有沒有體諒過「在這個世界做一個男人是什麼樣的感覺」，但他們從不曾換位體會，在這個世界做一個女人是什麼樣的感覺。《花漾女子》用一個或許令看客倍感極端的故事，描繪出了「那些讓你痛恨的帶著胭脂香氣的，身著蕾絲的，發如波浪的尤物」在男人覺得不值一提的性侵犯之下，遭受了身心多麼慘痛與毀滅性的打擊。
我們希望這個世上的每個女孩
都能前程似錦，
綻放出自己的光彩，
且這樣的光彩，
永遠不該用以死明志的方式得到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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