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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賽道狂人》影評:叛逆是英雄的特權

賽道狂人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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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福特在勒芒大獎賽上史無前例地擊敗法拉利,包攬了1、2、3名,創造了美國賽車的奇蹟。《賽道狂人》既是獻給1966年傳奇的勒芒賽道戰役的深情回顧,也是圍繞著2020年的奧斯卡獎的命題作文——只看海報以及前期劇照的質感,以及卡司馬特·達蒙和克里斯蒂安·貝爾,就知道這肯定是一部好看的電影。

這「好看」,硬件上說源自戲劇衝突十足的選題——片名直譯為《福特大戰法拉利》(乍一聽,這像是拖拉機大戰F1),軟件上源自登場角色——也是一群賽車與汽車工業歷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十分叛逆。這種「叛逆」帶來的荷爾蒙,不亞於賽車本身,甚至可以說,它是一種容易被觀眾忽略的英雄主義敘事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酷的人,可以有多不聽話?

並列男一號Shelby,叛逆的是自己的出身階層。Matt Damon飾演的Carroll Hall Shelby,被認為是二十世紀最優秀的賽車設計師之一,出生在一個只有幾百人的小鎮,從小就對汽車有熱情,事業基礎源於二戰期間學會了開飛機。戰後,他做過翻斗車生意,賠了;開過養雞場,遇上雞瘟,兩萬隻雞都死了。

Shelby的正經事業,是每天忙完養雞場後,穿著工裝去開賽車,養雞場的藍白條紋,後來成為了他的賽車事業重要標誌。他加入了阿斯頓馬丁車隊,跑勒芒24小時耐力賽——這個耐力賽,被稱為4小時衝刺、20小時等死,總是有車手去世——嚴重如1955年的勒芒慘劇,賽車碰撞後的碎片飛入了觀眾席,導致車手本人和83名觀眾當場身亡,工作人員把屍體運走後,宣布比賽繼續進行。

不過,因為心臟原因不得不退下賽道後,他開始建造自己的跑車。他開了一家公司,助理是女朋友,廣告照片是在一家由舊廁所改裝過來的暗室裡沖洗的,雇員都是沒上過大學、熱愛賽車、充滿「街頭智慧」的實幹派,就這樣做出來了無比「高大上」的美國國寶級跑車Cobra。他們與福特的得意合作,就是《賽道狂人》中搶占大量戲份的GT40。它的零部件是橫穿整個歐洲採購得來的,美國根本買不到;它的發動機,則來自福特本部的高精尖實驗室;甚至,工程師們為它用上了此前從未在賽車設計中使用過的設備——計算機。當時美國賽車遠不如歐洲發達,但GT40統治了勒芒賽道,它不僅是美國跑車的驕傲,甚至可說是美國夢的化身。

歷史上,福特的高管Lee Iaccoca回憶說,他第一次與Shelby談合作時,覺得他像個風流倜儻的衣冠禽獸——當時,Shelby假裝自己富得像石油大亨。後來Iaccoca才知道,Shelby為了Cobra,已經資金很困難了。

這位Lee Iaccoca,則是一位叛逆的職業經理人。電影中,他始終在以微妙的方式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比如,體育精神——同時對福特二世、及保守派經理人的決策流露出厭惡,是個典型的「開明官僚」。歷史上,他是美國家喻戶曉的商業偶像,出身平凡,讀過普林斯頓,從管培生一路做到福特副總裁;這之後,他又為瀕臨倒閉的克萊斯勒為公司賺取了鉅額利潤。

但他的叛逆離賽車太遠了。若論真正的叛逆,要數整個家族都為了賽車肝腦塗地的恩佐·法拉利。恩佐從不認為自己是工業家,永遠自稱「建造者」。破產攔不住恩佐做賽車——恰如影片拍攝,他已經決定,只要能把持對賽隊的控制權,他就會把給法拉利賣給大公司,哪怕是福特這樣毫無賽車基因的美國公司。片中那場恩佐拂袖而去、並辱罵福特二世的談判,也是真實發生過的。一模一樣。

甚至死亡都攔不住恩佐做賽車——法拉利曾數次向Shelby拋來過橄欖枝,Shelby拒絕的原因是,他總覺得加入法拉利就是與惡魔簽訂契約:那個年代,他目睹了多名好友開著法拉利在賽道上喪命,她的車身是由賽車手的鮮血染紅的。恩佐的長子Dino也是一名天才賽車設計師,24歲時死於腎衰竭,這場死亡讓恩佐害怕目睹賽道上的死亡,從此不願親臨比賽現場;但Dino設計的跑車,又支撐著恩佐繼續賽車事業。

但恩佐如果在現場,定會像《賽道狂人》中展現的那樣,於68歲高齡時看完全部勒芒24小時拉力賽,並在福特的車手把法拉利打得落花流水後,向那位值得尊敬的英雄脫帽致敬——而比他年輕幾十歲的福特二世,不僅在歷史上就確實早早坐私人直升機離開了現場,也拿賽車手當零部件看待。

(恩佐·法拉利,賽車之王)

比法拉利更叛逆的,唯有《賽道狂人》的主角Ken Miles,一個暴躁的二戰退伍兵,一直沒錢,一直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他也沒有成為上述三人那樣的成功人士——為了福特品牌的「榮譽」,他在勒芒大獎賽遙遙領先第二名4分鐘後被迫讓車,以成全「三輛福特同時衝線」的「光輝」偉業。否則,他會成為了歷史上第一個在同一年贏得Sebring(賽百靈)、Daytona 500(德通納500)和Le Mans(勒芒)三項比賽的車手,這項成就至今還沒有人實現。勒芒大賽結束兩個月後,Ken Miles死於GT40的試車事故,他的離去,讓象徵美國夢的GT40,沾滿了血汙。

(二)叛逆是英雄的特權

這幾個角色的人格魅力,很大程度上來自「叛逆」,也就是「不服從」。某種意義上,人類的歷史是由「不服從」者推動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工業革命,讓人們不再服從於神明、皇帝、教皇,轉而服從人類的理性。當代商業社會,需要服從的對象其實是變成了「大型公司」,這種「服從」不再是源自動輒鞭打的強制,而是內化到了社會的運行準則中。

像福特這樣的流水線發明者、為美國二戰生產大量飛機坦克的巨無霸級公司,本質上就是一個「企業」權威。「企業」的倫理,鼓勵著人們做更多項目、賺更多錢,如何實現呢?其實是要服從上級,服從「大局」……於是電影中的「不服從」,往往指向讓觀眾倍感壓抑的生活本身。在《賽道狂人》中,便是反派Bebee拒絕讓Ken Miles參與勒芒比賽時的說辭:你必須有團隊精神!

「英雄」一詞,Hero,在英文裡,也有「主角」的意思。經典的電影主角,總能勇敢地去Push自己對抗那些大多數人想對抗而不敢對抗、力量又非常強大的「邪惡」之事——可以說,叛逆之所以性感,是因為釋放了人們不敢去做的那些念想,所以電影總是在講述盟軍士兵怒擊法西斯、洛城特警拒不執行上級命令、哈利波特違反校規,以及本片中Ken Miles直言不諱地批評福特高管偽善、制度官僚……他們代表觀眾去「出頭」,去打倒壓在廣大觀眾頭上的「高山」,追求公平與正義。

不過,「不服從」,當然不是反抗一切。有所不服從,就勢必有所服從。在《賽道狂人》的情境中,男主Ken Miles,一直服從自己的人生追求與道德觀,這給了他強大的精神支柱,讓他能在其他人拼命為不認同的事情鼓掌時,甩出自己的意見:「我覺得你這台車就是垃圾。」他只愛更快更強的賽車,官僚別想讓他停止說實話。他的好搭檔Shelby亦是如此,這被《賽道狂人》的重頭戲——Shelby的激情演講點題:

不過,當眼眶濕潤的Ken Miles以為Shelby說的是他時,Shelby忽然話鋒一轉,吹捧起了為他投資的大老闆:

大公司有大公司的資本(與官僚),小團隊有小團隊的天賦(與缺錢)。Ken Miles很難靠自己闖出一片天,Shelby才是真正聯動(官僚)大資本與(天才)小團隊向前的人,一個懂賽車、也能低頭的領袖,也是一個多少辜負了Ken Miles的朋友。我們該做哪種人?是堅定地不服從自己不認可的事情,只追求心中所愛?還是大局為重、息事寧人?抑或在其中尋找一個平衡?《賽道狂人》並沒有給出任何答案。它只是促進了不同類的人,對其他類型的人的理解;甚至可以說,觀眾喜歡哪個角色,就幾乎代表了觀眾所持的世界觀。

不過,考慮到貫穿其中的(縱使惆悵的)英雄主義氣息,與代表著人類探索精神的賽車題材,我更傾向於覺得,在2020年這個創業遠遠比六十年代更難、大企業遠遠比六十年代更大、人類不再上月球、階層比六十年代更固化、最好的頭腦紛紛去做廣告推薦算法的年代,《賽道狂人》是在鼓勵觀眾:哪怕你仍會覺得自己無法違抗上級、說出實話,但堅持叛逆、堅持自己、去拼盡全力面向未來,著實是再酷不過的事情。叛逆是英雄的特權,願世界能給叛逆者更多的尊重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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