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芭蕾少女夢》影評:疼痛的凝視!我們終究逃不過他人的眼睛,鏡中的自我
芭蕾少女夢影評
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名單中,最特殊的一部的當屬比利時的《芭蕾少女夢》(Girl)。
它的特殊,在於她的「簡單」,它用非常私人化的敘事方式,抽空了社會的外界壓力,集中火力表現一位「芭蕾少女夢」的內心世界。胖哥認為很多人把該片定義為LGBT作品甚為不妥。因為《芭蕾少女夢》的本意應該是「去性別化」,而不是強加任何一種性別認同去定義角色,影片中的主角Lara更想得到的是社會對於自我的認同。15歲的Lara原本是家中長子,他又兩個夢想,一是加入芭蕾舞學院,二是徹底變成「她」。
《芭蕾少女夢》的敘事邏輯非常簡單和直接,一邊是芭蕾舞練習,一邊是家庭生活與醫療過程,兩邊相互穿插敘事形成互文。影片對其主題表現出了同理心。在芭蕾的世界中,人的身體因意志的力量而彎曲和重塑,為Lara希望通過吞服荷爾蒙藥物,動手術徹底改變「身體」這一轉變過程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鏡頭對勞拉身體的描述是合理的,因為這是她的專注之地,同時又是她血淋淋的戰場。
《芭蕾少女夢》非常重視那些生活化的碎片敘事,甚至不厭其煩的反復多次。在生活中,Lara多次被丟入人群擁擠的地鐵之內,鏡頭聚焦於她的面部,我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眼神的閃動,內心的慌張,以及情緒的起伏動盪。隨著劇情的推進,封閉列車上的戲開始有了張力,前後多幕劇情的轉變,壓力的添加,讓Lara顯得更加孤立無援,彷彿始終被大眾圍觀和審視,直到Lara在列車上無辜的流下了眼淚,導演才肯將這類反復的多次的折磨告終。
這些生活的反復,是影片的靈魂和根基,是它力量和情緒的源泉。在生活的困擾之外,還有芭蕾舞帶來的疼痛。那些柔美的場面加上Lara絕美的氣質,令人心神盪漾,沉醉其中。但在Lara微笑旋轉的同時,她的難言之隱,因為芭蕾訓練而照成的肉體傷害又令她痛苦難忍。訓練室的自信與廁所內的自卑形成巨大的張力,逐漸將她撕裂。
在動手前,身體上的特徵始終是她心理上的軟肋。更衣室的尷尬,浴室的被「示眾」,還有同伴生日禮上的好奇要求,一步步摧毀了她對於自我認同的脆弱信心。《芭蕾少女夢》不動聲色的在芭蕾舞和生活之間完成敘事的騰轉,前鬆後緊、前緩後急且不露痕跡的劇作結構使全片節奏有一種靈活的張馳之感。為了配合直接工整的敘事,《芭蕾少女夢》使用了非常典型的歐洲電影敘事法則。長鏡頭的情緒渲染,凸顯不穩定狀態的手持攝影,同一場景內的不連續剪輯,故意的視覺重複,片段式情節拼貼,還有那些往往不把一段情節拍「完」的戛然而止。
這種由「因」,點到即止地切到事件之「果」的方式用粗暴的大段和觸目驚心的斷裂將必要的信息傳達給了觀眾,讓人猝不及防,來不及適應。這也是全片高潮段落,那叫人生疼的驚心自殘能夠帶來震撼性力量的原因。當然全片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多次出現的凝視。鏡頭不厭其煩的在各個場景中,聚焦特寫Lara的面部,呈現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放大她內心的焦慮和不自然。
多次的特寫中,影片有一次故意打破第四面強的反凝視。Lara在訓練和治療上受挫,她希望在生活中找回認同。她主動去了愛慕鄰居的家,一個斯文的年輕男孩。她獻上了吻,男孩想要索要更多,身體提醒她就此止步,於是她換了一種方式滿足男生,企圖證明自己可以作為芭蕾少女夢得到認可。而後Lara從被看到觀看,她直勾勾的望向銀幕,與觀眾形成對視,彷彿一次拷問。這下,觀眾們成為了被看的對象,受到了審視和質問。在表現Lara的內心衝突上,除了鏡頭的特寫之外,還多次運用到鏡子的反射。
博爾赫斯認為,鏡子是汙穢的。他在小說《特隆、烏克巴爾、奧比斯·特蒂烏斯》裡寫,「鏡子和父性令人生厭,兩面鏡子相交,會產生無數影像,它們使宇宙增倍,使人口增殖。」在《芭蕾少女夢》裡,鏡子是Lara對自己另一面的渴望。
她多次在鏡子前赤身裸體的觀看自己。鏡子前,她身穿女性的服飾,喜愛的內衣,藏住那「汙穢」之物,在鏡子前,她能自由的審視自己。鏡子裡有她的渴望,也有她的焦慮。渴望催生希望,焦慮觸發閹割,兩股力量一直在敘事中來回衝撞,此起彼伏,強弱不明,直到壓死Lara的「最後一根稻草」落地,她還是輸給了焦慮,選擇了自殘。鏡子前的凝視,最終還是造成了分裂與扭曲。
瑪格麗特寫《使女的故事》,寫女主奧芙弗雷德下樓,經過走廊一面凸出來的鏡子,瞥見自己:就像一個變形的影子,一個拙劣的仿製品,或是一個披著紅色斗篷的童話人物,正緩緩而下,走向漫不經心、同時危機四伏的一刻。Lara映照在鏡子裡的惡魔戰勝了內心的天使,芭蕾也無法拯救她。 《芭蕾少女夢》拍出了變性人在身份轉換過程中的優雅和沉重,雖然影片已經極力抽空社會帶來的窒息,但個人在群體中所承受的無形壓力始終籠罩在Lara頭頂,最終釀成了慘劇。
但《芭蕾少女夢》所想表達的主題是「從人性到性別」。Lara首先需要被當做人來對待,而後才是性別上的社會規訓和身份認同。即大眾需要摒棄波伏娃「第二性」中的偏見。無論如何,她都應該獲得選擇的權利和自由。不要僅僅從她的身體去評判她,要求她。她始終都是其父親和親人心中最美的「芭蕾少女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