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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芭蕾少女夢》影評:一個靈魂,該有什麼樣的質地、顏色和形狀

芭蕾少女夢影評

小叔叔今年四十五歲了,過去三年,這個普通的中年人得了抑鬱症,中間經歷的頹敗、狂亂、自毀,皆不可言。

今年,他已經逐漸恢復,平靜而坦然。

與他聊天,聊起自我。

他說:我不知道我的自我是什麼。

我說:講個故事吧。

1.

15歲的Lara終於有機會可以去全國最好的舞蹈學院學習芭蕾了,她的年齡要其它人更大一些,所以她不停歇地練習。

除此之外,更困難的問題來自於她的腳並不適合穿芭蕾舞鞋。

因為她有一個男性的身體。

雖然,她堅信自己是個芭蕾少女夢。

《芭蕾少女夢》這部電影是青年導演盧卡斯?德霍特(Luckas Dhont)的處女作,在2018年的戛納電影節上獲得了金攝影獎。

從拍攝手法,故事講述,剪輯已經視覺語言這些角度來說,它已經具備了導演的美學風格,不能說是完美,但頗有鋒芒。而扮演主人公的男演員維克托(Victor Polster)的演繹,更是與導演相得益彰,可以說是一種互相成全。

作為一個Transgender來說,Lara有著支持她的父親,友好的社區,以及一個專業的醫療團隊,整部電影幾乎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Lara對自我身份的抗爭之上。

這一場與自己的戰鬥,也是一場與上帝的戰鬥。

Lara每天的生活很簡單,醫院、家、舞蹈教室,整個故事也就在這些場景中不斷切換,呈現出這個芭蕾少女夢所面臨的真實的生活難題。

她用膠布把不該屬於自己的器官黏起來,她不想用那樣身體去談戀愛,她在舞蹈教室不斷的跳躍,旋轉,休息的時候,去衛生間處理帶血的腳趾,用冷水讓自己安靜……

回到家裡,她還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大女兒,是六歲弟弟的長姐。

對於初入行的導演和編劇,甚至許多小說寫作者來說,前輩們會不斷提一個詞:

衝突。

沒有衝突,就沒有故事。

可是對於觀眾、讀者,對於這些想要去看這些故事的人來說,我們真的是在看衝突嗎?

還是說透過衝突,我們希望領悟到一些別的東西。

衝突是橋梁,是手段,是工具,但不會是目的。

高明的故事講述者當是不去憑空創造衝突,而是尋找存在於人性深處的本質性的矛盾,提純,通過自己的角度,重新賦予其形狀和輪廓。

2.

許多人都在談論要找到自我,回歸自我,但是這其中的「自我」說的到底是什麼?

卡森在《心是孤獨的獵手》裡提到「靈魂的形狀和顏色」。

我喜歡再增加一個「質地」。

你能夠描述自己的靈魂是什麼形狀,甚麼顏色,什麼質地嗎?

心理學大師榮格相信每個人的內在,都具備某種英雄的原型(archetype),這個原型潛藏在我們的內在潛意識中,可以將其看作是某種本質性的東西。在我自己的理解中,這種本質性的東西,也就是靈魂的質地,而隨著這種本質性的東西不斷與顯意識的自我相連接,完整的個體化的自我就會出現。

從某個層面上來講,顏色、形狀都在這個連接的過程不斷變化和清晰,我們需要丟掉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讓靈魂的本質不斷凸顯。

福柯認為「自我是和自己的關係,不是一種實在,也沒有什麼內部結構,並不是在一開始就被給予給人的東西。自我是一種和一套關係。」

而這種關係,是變化的,是在不斷萃取和提純的。

這兩種說法並不矛盾,最終會變成一句:

通過尋找和戰鬥,抵達目的地,在目的地,那個最純粹的自己正在等待。

在故事中,Lara始終不接受自己的身體,鏡子這個意向不斷出現,她總站在鏡子面前看自己,而觀眾則通過鏡子,看著那個正在觀看自己的Lara。

那是一個怎樣的人?

那是一個能夠用標籤和符號去定義的人嗎?

那個人正在經歷著怎樣的掙扎與痛苦?

因為沒有外在的壓力,所有的鬥爭都在那一具肉身中發生。

電影的後半部分是極為有力的。

Lara不斷的旋轉,一圈,一圈,又一圈,用力地旋轉,呼吸聲,腳步落地聲,都是那樣沉重。

她走進衛生間用冷水讓自己安靜的時候,打開了窗,想要透透氣。

最後一次排練,她摔倒了,沒能登上舞台,她坐在觀眾席上,靜靜觀看。

她回到家,替眾人準備好新年晚宴,大家歡度新年,她微笑。

她為自己叫了救護車,走進房間,拿起了剪刀。

3.

其實在電影看到一半的時候,有些懷疑,那其中的真實怕是編造不出來的。

果然,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真實的主人公叫做Nora,與故事裡的主人公名字十分相近。而另一個隱藏在名字裡的小花招是,故事裡Lara還是個男孩子時,叫做Victor,是主演的名字。

2008年的時候,導演Lukas在報紙上讀到了Nora的故事,一個跨性別者想要成為芭蕾舞者,Lukas花了十年時間思考,如何講述這個故事。

純粹作為電影的角度,他可以選擇更加戲劇性的方式,用各種電影技巧將這個故事呈現出來,撕裂、刺痛觀眾。

所以《芭蕾少女夢》最終呈現的,並不是所有transgender的經歷,而是每一個想要獲得自我認同、自我接納的人所經歷的掙扎、痛苦、憤怒、絕望,以及努力和戰鬥。

從這其中,亦看到這位導演的自我。

在討論這個Lara這個角色的時候,Nora告訴Lukas,她需要他去呈現那種掙扎,那種鬥爭,去呈現Lara最大的敵人是她自己。

她接納自己的靈魂,卻拒絕自己的身體。

可是靈魂的舒展,又必須藉由身體來完成。

每一次跳舞時舒展身體,她都知道,這具身體是錯的。

這是最本質的矛盾。

創作過程是異常誠實的,Nora拒絕粉飾自己的經歷,也拒絕將自己心中那些黑暗的想法隱藏起來。電影最後Lara通過及其慘烈的方式實現了將自己的身體從男性變成女性,這在真實的世界裡並沒有發生,但是卻每一天都徘徊在Nora的腦袋裡。

這是一段很特別的友誼,一個人用十年的時間,在思考如何去講述另一個人的故事,因為他相信這個故事應該被聽到,應該被看到,應該去到它可以抵達的地方。

沒有謊言,沒有閃躲,沒有隱藏,就是真實的,有那樣一個人,走過了那樣的路。

現在Nora已經成為了一個很專業的舞者,她用來描述自己的詞語是:

唯一的,勇敢的,強壯的,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完】

註:本文亦公開在作者本人的網易號「那誰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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