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無產階級戰士艾莉塔，一個來自三百前的「馬克思主義古董」

看這部電影的前幾天，補了一下《銃夢》，打開才發現之前看過。說實話，原作創意很好，但情節一般，沒有讓人感到驚艷，大概也是之前看了不記得的原因。或許因為如此，對卡梅隆多少有點期待，不想大導演並沒對故事有效提升。怎麼評價呢？日式卡通人物形象神還原，動作場面細膩逼真，但和原著一樣經不起推敲，情感引不來共鳴，可以說形式大於內容。 艾莉塔講了一個很老的主題，反抗。用國內文學史的概念講，這叫做革命敘事。更直接地說，是關於革命階級鬥爭和階級革命的。對中國人來說，這是不是一個很陳舊，甚至可怕（被宣揚得可怕）的主題，會導致不少人生理性逆反？其實這兩樣在國內都不怎麼提了。最近幾十年，中國思想界一直在鼓吹「告別革命」，史學和文學界也在否定「革命敘事」。比較好玩也比較弔詭的是，這幫主張告別革命、走出革命敘事的人，自己往往又在主張革命。如果把對革命看作一種信仰，他們彷彿得了精神分裂。但革命從來只是一種工具，他們說告別革命，是為了否定別人革命的合法性，主張革命，是為了自己革命的合法性。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語言」的真理，只有「物質」的真理，這翻雲覆雨玩弄概念的人，自己從來不會被觀念拘束。他們是唯物主義的真正踐行者，抓住了根本，革命語言不過是欺騙炮灰的謊言和迷魂彈。 對於國內觀眾來說，「階級鬥爭」、「階級革命」、馬克思主義那一套因為說教、因為考高已經物極必反，早就失去了對大家的吸引力，尤其是在高度發展時期，人與人的差距還沒有徹底固化。國際上呢，資本主義主導的話語體系當然不怎麼提階級鬥爭那一茬。同樣好玩的都是，他們也主張革命，不過是以「民主」的名義。他們把本屬於階級範疇的民主替換成了屬於個人範疇的自由，把階級矛盾轉移為個人與制度矛盾，可人的社會化就是集體化組織化，以犧牲社會整體來保留自身的階級優勢，不得不說很高明。所以，好萊塢選擇階級鬥爭的故事還是比較稀罕，但是即使如《木星上行》《逆世界》《艾莉塔》，在中國人看來還是「陳詞濫調" 不論如何，屬於階級/民族的集體民主革命敘事，在這些年是衰落的，屬於個人的自由民主革命敘事，是強勢的。像「銃夢」這種「陳舊」的「階級鬥爭」主題，大多是本世紀上班葉社會主義左翼思潮、甚至文化革命輸出的產物。這種思潮在日本韓國這些「半殖民地」「半封建門閥」的國家其實備受親睞，因為他們除了感受到同一民族內的上等階級壓迫，還作為一個民族，整體感受到外來上等民族的壓迫。民族內部有階級，民族之間也有階級。統治民族把統治與被統治民族之間的民族-民主矛盾，轉移為被統治民族內部的階級之間自由-「專制」（制度）矛盾，以實現對被統治民族的分化瓦解。日韓文化界比中國還左，就在於他們的社會處境，他們這種意識一直以極端甚至扭曲變態的形式體現在文化作品中，現實是他們的根源。 在我看來，艾莉塔的故事其實是美日上等民族和下等民族之間關係的隱喻，連艾莉塔的性別也是隱喻的一種——白種男人往往扮演著老師與統治者的反派，在日漫中非常常見。只是把這種階級鬥爭、民族鬥爭隱藏在一個科幻故事裡，西方的科技本來也強於東方。可問題就在於，在這個新社會裡，階級還是原來的階級，鬥爭還是原來的鬥爭，反抗還是原來的反抗麼？如果我們不迴避階級鬥爭的主題，這個故事的問題，其實很大程度就出在階級設定上。 其一，是半機械人的設定與觀眾認同問題。作為一個科幻故事，故事被設定在一個人類身體被機械化，被武器化的時代，那麼這些人對自我的認知，對生活的感受，就跟我們自然人不同。如果人已經被全副武裝了，他們身體的弱點和缺點在哪裡？他們動機和目的是什麼？他們面臨的困境與自然人有何不同？在電影中，一個機器人還在為自己被劃破的臉驚慌失措，可他這半邊臉不過是人造臉，換換零件不就得了，有必要如此生死恐懼麼？如果他們行為邏輯和我們一樣，就浪費了這種設定，觀眾需要新設定帶來的新遊戲規則，新問題。如果他們的行為邏輯和我們不一樣，卻做出我們一樣的反應，觀眾就很難理解，並與之產生共情。 其二，新時代的階級問題。階級問題從來不是階級問題，而是平等問題。在這個人體機械化的時代，人和人的差距在哪裡，人和人的鬥爭在哪裡？如同艾莉塔參加的滑輪棒球賽、進行的犯罪者獵殺，如果人與人之間的比較，全靠材料，全靠動力系統，那還有什麼可比的呢？新技術下，有什麼樣的新規則？按照這個遊戲規則，在這個假肢時代，誰有錢，誰有權，誰有技術，誰有更好的材料，誰獲勝。哪怕是通過道德檢測，品性良好的才資格都可以。 所以這個故事的問題就不在於階級鬥爭的主題陳舊，因為這個主題是永恆的，問題在於他只講反抗，只講階層，沒有講出新意。就像農業時代的統治階層是軍事領主——別說地主，那就是領主，地盤都是莊戶打下來的。信息時代的統治階層是最終統治人類的人工智能、大托拉斯科技公司。這個人體機械化時代，新技術下，新的階級在哪裡？新的階級矛盾是什麼？如果講一個機械人社會故事，遊戲規則還是自然人社會老一套，這種設定給浪費了。 其三，是艾莉塔的來源。故事從頭到尾都在暗示，阿里塔是上面來的人，可在回憶中，艾莉塔是從下面進攻撒冷的戰鬥成員之一。她到底是哪裡人呢？如果是背叛自己的階層，這是一種。如果是平民反抗，這是另一種主題。如果來自三百年前的民主大同社會，艾莉塔是該文明普通一員，但另一個獨裁文明崛起，在較量中理想國失落，如今王者回來，要重建文明，也可以講通。因為從人類的整體發展講，階級不是從來就有的，階級就像一家兄弟姐妹日後各有發達落魄，基本上是人類分化的過程。從這個角度，這就是講文明的進化和衰退——其實也包含了日本人當時用傳統文明反擊西方的幻想。可艾莉塔的三種可能，沒有一種說清楚。 其四，艾莉塔憑什麼成為英雄。故事要把艾莉塔塑造成一個英雄人物，可她的英雄建立在什麼基礎之上呢？如第二條所言，她的成功並不是建立在個人之上，而是擁有比別人高明的技術和設備，這就淪入了技術和文明爭論的怪圈。作為文明的守護者，艾莉塔的優勢其實不應該建立在技術上而應該建立在文明，建立在思想觀念、價值觀上，如同《三體》裡的章北海。 如同《神奇動物：格林德沃之罪》一樣，這個故事講得比較扯淡，艾莉塔剛建立自己的動機，故事就結束了，把序幕當做了正片。艾莉塔最後如何反攻「撒冷」呢，是個人單幹還是建立階級統一戰線？是信奉自由的個人主義，還是階級的集體主義，這是個有趣的話題。 在弱肉強食、大工廠資本主義的廢鐵城，追求自由民主的無產階級戰士艾莉塔，就是一個來自三百前的「古董」。為什麼300年前呢？因為這是一個徘徊在撒冷大陸「xx主義」的幽靈…… 最後，這個骷髏一般的少女真沒法讓人產生興趣。如果她像白蛇緣起的小白一樣，再好看一點，就算故事一般，我都會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