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一部拍人、而非機器人的電影--《艾莉塔》的立意試探討
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首先,在一定程度上,本片是延續了傳統的「機器人電影」的一些套路和固有內容的。從作為醫生妻子這邊的反派來看,羅伯特羅德里格茲這個重口味導演這一次展現了一個不尊重生命、將生命作為工具去利用的反派形象。「作為工具來利用」,這無疑是此類電影的「規定動作」中對機器人的一層理解。而另一方將艾莉塔作為人類看待的正派,則與「作為工具利用的機器人」形成了鮮明的衝突,而這個理念的衝突也被正邪雙方的對抗具象化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機器人是人類」和「機器人是工具」的理念衝突,實際上也正是此類電影的一個傳統模式和套路。
機器人的存在價值、對機器人的認知和界定(機器人自我的認知以及外界對機器人的認知)這一方向上立意和探討,在美國的菲利普迪克、日本的《攻殼機動隊》和《銃夢》等作品問世的年代,確實是比較新穎、超前並且挖掘空間巨大的。但是,隨著這些作品所獲成功而對這個題材走向和模式的確立、以及對這一立意探討的逐步深入,從21世紀的作品來看,大多數電影在「機器人之存在價值、何以為機器人」這一塊上已經出現了比較大的自我重複。諸如《機械公敵》等作品,無論是劇情結構設計還是所探討的東西,都並沒有提供太多新的東西。從某種程度上講,由於目前人類科技水平所決定的「對機器人這一概念的理解」的程度、文藝創作者乃至於「機器人倫理」等問題的研究者們的挖掘和研究程度所限,對於這類影片的傳統方向和主題,或許在解讀和挖掘深度上已經做到了瓶頸,很難推陳出新。
但是,本片並沒有僅僅是停留在這個傳統的層面上。我們可以看到,雖然本片當中也有上述的那種、對於機器人存在意義的理念衝突,但對於主角艾莉塔,羅德里格茲並沒有突出「我是人還是機器」這種機器人電影傳統套路中的自我認知困境,而是從一開始就將半人半機器的主角按照「人」的方向去進行展開---艾莉塔始終是以一個明確的「人類」形象出現的。
在開篇的時候,醫生面對被廢棄的艾莉塔的態度就已經表明了導演直接將她作為人來塑造的方向---醫生對被關機的她自言自語「做了個什麼夢呢」。而在隨後的展開中,也可以看到:醫生對艾莉塔的態度,保持著一個類似於父對女的節奏---比如,對接近女兒的小夥子,醫生產生了下意識的敵意和警惕,而醫生給艾莉塔蔬菜而艾莉塔想要巧克力的時候,醫生也流露出了一種無奈的情緒。從這些細節中,可以看到,對醫生來說,艾莉塔始終是小女兒一樣的存在,而艾莉塔事實上也確實就是醫生死去女兒的替代品---她使用了女兒的身體機甲。另一方面,從艾莉塔的角度,她違背醫生的意思私自註冊成為賞金獵人,並對此說道「我需要聽他的嗎」,也流露出了青春期少女的叛逆意味;最後艾莉塔也直呼了「爸爸」。因此,醫生和艾莉塔一條線,實際上走的是親情的路子。就此來看,羅德里格茲顯然沒有特別突出作為「機器人」的艾莉塔。同樣,在對待其他人物時,導演同樣借用他們與為他們維修的醫生之間的互動(醫生在阻止艾莉塔和眾人的打鬥時大喊「我不給你們免費維修了」後,眾人停手)「和艾莉塔有感情互動並面對艾莉塔的敵人挺身而出」的小狗以及因為小狗之死而奮起反抗的賞金獵人等人物,使艾莉塔之外的改造人們也都傾向於作為人類的一方,而「人還是機器」的自我掙扎被極度淡化。
而艾莉塔自身,也被導演當做了一個「人類少女」來進行塑造。她被修理後的再啟動,可以看作是她作為「艾莉塔」的出生。隨後,我們可以看到:導演在竭力地塑造一個初次接觸世界、了解世界的懵懂少女---她經由醫生之口了解了社會的規則,隨後初次嚐到了巧克力,並且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愛好。同時,與男主角的相遇和交往,也讓艾莉塔成為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更重要的是,艾莉塔對自我身份的找回,也更像是從少年的迷茫走向自我存在意義的確立的過程---在第一次見到紮冷時,她說「可能我並不重要,所以被廢棄下來」,表達了因自身存在價值而生的憂鬱(導演特意給了一個廢棄垃圾拋落的鏡頭,來強化這一層表達);隨後,艾莉塔逐步地找回記憶,確立了對於自我價值和意義的信念,找到了人生目標,這同樣是一個青少年走向成熟的成長故事。由此可見,羅德里格茲直接把機器人艾莉塔當做人類,講述的是一個關於人的成長的故事。
另一方面,從反派那一邊來說,在妻子第一次出場時就已經奠定了一個超脫於傳統層面的走向:妻子在和醫生說話時,經由導演的特寫強調,隨手打死了一個昆蟲。而隨後,反派利用衝撞球大賽獲得商業盈利,作為其工具的也正是各個機器改造人(看到其他改造人用鐮爪搶到球時,醫生妻子說「我正好用得到這個鐮爪」,表現了她的思維方式:對她來說,改造人的「武器部件」才是重要的---作為機器的價值而非作為人的個體的價值;在艾莉塔參賽的段落中,鏡頭從參賽的改造人們到黑人反派酒杯的變焦,強調了「改造人們是被他欣賞的對象」---對黑人小哥來說,改造人是他運籌帷幄實現自己目的的途徑而非平等的人類。)另外,導演的很多安排都有同一個指向性---比如,在扎冷的高層與醫生妻子通話時,他首先佔據了機器改造人的身體(對機器人作為工具的利用),隨後又占據了人類黑人小哥的身體(對人類作為工具的利用);喜歡研究人類大腦的最終BOSS諾瓦。而在結尾,紮冷的仰拍鏡頭和鋼鐵城的俯拍鏡頭交替出現,也強化了兩者的相對關係----強力的扎冷俯瞰著弱小的鋼鐵城,將後者中的一切機器人或人類的生命視為利用工具(而艾莉塔最終的人生目標「打倒紮冷」也是對這種理念的反抗)。這產生了影片主題上的一個延伸---好人並不是僅僅尊重機器人,同樣尊重人類,壞人也並不僅僅是將漠視機器人並單純地利用之,而是對人類也同樣。
換句話說,羅德里格茲的立意可以拆分為一個兩層的結構:第一層上,他從開始就將機器人作為人類,去描寫她作為人類少女的成長和父女關係,機器人擁有獨立的意識、情感,因此可以說是擁有著生命;而第二層,基於第一層的表述,反派漠視和當成工具利用的是機器人和人類,可以說,反派不尊重和妄圖利用的不僅僅是機器人,而是機器人和人類組成的「生命」。因此,正派和反派在本片中的對抗不僅僅是「作為工具使用」和「作為生命尊重」這一對機器人認知概念上的衝突,而是以此為基礎,成為「尊重生命」與「不尊重生命」的衝突。這個主題的設計是非常聰明的,它既沿用了一部分此類電影的傳統套路從而防止自己離觀眾認知中的「機器人電影」過遠,但又以之為基礎,從作為人和生命個體的機器人為起跳點,跳出了那個框架。
其實,從創作理念和方向上調整,不再圍繞機器人的存在意義和定位這一固有主題,而是以「作為人的機器人」來作為影片的出發點構思的作品,在近年來並不罕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新的趨勢。在《她》中,由斯嘉麗約翰遜配音的語音人工智能,從頭到尾都是作為擬人化而有感情的存在,並且將影片的重點導向了她與傑昆.菲尼克斯的愛情、「無論是人類還是機器,產生的愛情都是美好的」。在《機械姬》中,導演讓科學家主角努力探索「如何讓機器人的行為模式和思維方式能夠更加接近人類」這個課題,而在最後,不斷給機器人灌輸各種人類會做出的選擇和行為、以此試圖讓機器人在他們的掌控下接近人類行為邏輯的科學家和主角,卻被機器人殺死/完全騙過--藉此,導演言明了自己的主題:接近人類的思維,等同於不可預知和不可掌控的複雜,人類本身即代表著欺騙性、代表著不可掌控、代表著複雜。因此,這部電影最終的落腳點與其說是「機器人」,不如說是「人」。由此看來,在這個題材內,近年來的佳作中的相當一部分,其實或多或少都帶有「將機器人作為人來出發」的新思路,而《艾莉塔》也就是其中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