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這部電影的真正主題是賽博格女權主義

作為一位商業片導演，詹姆斯·卡梅隆一定是先追求畫面與技術革新，其次才追求邏輯與內容。於是，在《戰鬥天使：艾莉塔》這部電影中，我們能夠看到高度還原的鋼鐵城，形態逼真的賽博人類，以及炫酷的特效和動作戲。但在劇情和世界觀方面，本片就略顯平庸，它沒有《銀翼殺手》那樣文藝深沉的科幻基調，也缺少《攻殼機動隊》有關人與技術的深刻哲思。

這也是大多數人批判這部電影的地方。但實際上，這些批評都忽視了影片的一個重要主題——得益於原作《銃夢》的世界觀架構，《戰鬥天使：艾莉塔》的主題指向了更深的層次：賽博格女權主義。

賽博格（Cyborg）是「控制論」（cybernetics）和「有機體」（organism）兩個詞的結合，它通常用於代指人和人造物組成的結合緊密的統一功能體。這是一個涵指廣泛的詞語，既包括草雉素子（《攻殼機動隊》）和艾莉塔這些存在於科幻電影中的義體人類，而在現實中，義肢、假體的廣泛應用也促使人類朝著「賽博格」邁進。

要知道，人與動物、機器等非人物之間本來是涇渭分明的，這是人之為人的基本原則。但在達爾文提出進化論之後，人與動物的界限變得模糊；工業革命之後，人又愈發離不開機器，二者的界限也開始消解。這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恐慌，英國盧德分子搗毀機器運動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維護人類的本質純潔性與主體獨立性。

但現實社會的發展是不可逆的，人與機器的界限正逐漸縮小。而這種趨勢發展到極致，就是賽博格：

可被意念控制的義肢正在模糊人與機器的界限，愈加聰明的人工智能正在模糊程序與人類心智的界限，流行的工業設計在模糊自然與人工的概念，轉基因技術則在模糊物種之間的界限……賽博格，就是對界限的模糊。

賽博格的消解特性，引發了女權主義者的關注，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美國女權主義學者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在《攻殼機動隊》原作第二部中，有一個搞技術的女性角色就叫「哈拉維」，作者以此向唐娜·哈拉維致敬。）

按照波伏娃等人的性別建構論，性別概念與性別意識是社會建構的產物。「女性，是在有關性的科學話語和其他社會實踐中被建構的。性別、種族或階級意識是由父權、殖民主義以及資本主義的複雜的歷史經驗強加在我們身上的結果。」而這種建構得以成立的基礎，或者說女性之所以成為男性的附庸，就是由生理條件的差異決定的。女性體力相對弱小，且要負責生育，這些生理機能制約著女性的發展。

而賽博格似乎提供了一種解決之道。哈拉維在其最著名的作品《賽博格宣言：20世紀晚期的科學、技術和社會主義的女性主義》中指出，賽博格是對「機器、身份、範疇、關係、空間、故事」的解構，由此賽博格將重建現有社會秩序，創造出一個多元、界限模糊、元素衝突的社會。

在哈拉維的構想中，賽博格將打破現實中的多種生物性的二元對立，終結女性的生理自卑和倫理焦慮。因為在賽博格社會中，藉助於身體的賽博格化（比如艾莉塔的誕生），體力差異將被消彌，男女之間的界限也將模糊，男女兩性的區分將失去意義。女性將擺脫生理與社會的禁錮，不必作為男性的附庸，而是與男性實現對等，其存在意義也不再是生育機器。比如《攻殼機動隊》裡的少佐就可以通過電子腦與許多人進行性行為，《黑客帝國》中也可以通過數據交換來生殖後代。

作為結果，賽博格消滅了性別、種族乃至更廣泛的身份政治。所以，從這個方面來看，賽博格是科學技術賦予女權主義的機會，是女性撬動現實的支點，這是其積極意義。在賽博格社會中，性別的區分將只是一種差異，而無關優劣，女權主義者對賽博格社會的崇尚也在於此。哈拉維大聲疾：「我願意成為賽博格，而非女神」，這句話成為賽博格女權主義的著名宣言。

科幻電影提前將賽博格女權主義的願景展現了出來。無論是艾莉塔、草雉素子，還是《黑客帝國》中的崔妮蒂，這些戰鬥力強悍的女戰士，都是賽博格女權主義的理想化身。其實，賽博格女權主義也不光存在於科幻作品中，《權力的遊戲》中的龍媽借助三條龍，實現了從弱者到女戰神的轉變，在某種意義上，龍媽和龍的結合體也是一種賽博格。

我們可以看到，在《戰鬥天使》中，女性外形的艾莉塔與男性同樣強大，也擁有與男性同樣的果斷與勇敢。這是因為作為賽博格的她擺脫了弱小的肉體，從而與男性並駕齊驅，她的戰鬥力甚至凌駕多數男性之上。

儘管仍然醉心於愛情，但艾莉塔與對方是完全平等的。影片中讓人十分跳戲的那一幕，艾莉塔想把心臟交給雨果幫他湊錢，實際上也強調了艾莉塔在愛情中的主體地位：她與愛人對等，願意承擔責任。

所以，《戰鬥天使：艾莉塔》包含著濃厚的女權主義色彩。作為一部科幻電影，它傳遞著女性覺醒的思想主旨。從對自我身份的追問，到「在邪惡面前，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自我認同，再到「你低估了我是誰」的自我確認，這是艾莉塔的人物成長軌跡，同時也映射著女性對抗現實、尋找自我的心路歷程。艾莉塔通過一次次的殊死搏鬥，終於修成正果，成為戰鬥天使，這也是女權主義抗爭的美好願景。

話說回來，儘管「賽博格」現在看起來還是一種烏托邦幻想，但在現實中，隨著義肢、假體植入技術的不斷成熟，以及作為「人的延伸」的手機的廣泛運用，賽博格社會正離我們越來越近。不知道在那時，會不會真的有艾莉塔、草雉素子們行走在你我左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