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導演說》
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卡梅隆從1980年代開始就是漫畫迷。他看到這部漫畫是1995年,那個時候才畫完第一部全9卷。他的好友、《水形物語》的導演吉爾莫·德·托羅給了他一張《銃夢》的動畫錄像帶。
那是1993年日本人自己出的《銃夢》OVA(原始光盤動畫),改編了漫畫前兩卷的內容,分上下兩集,時長不到一小時。
卡梅隆一下子被《銃夢》觸動了,「因為那個時候我的大女兒剛剛6歲,我心裡一直在想,自己該成為一個怎樣的父親,這恰恰也是這部漫畫的一個主題。」
依德撿到艾莉塔的頭顱之後,為她裝上的是為自己的女兒準備的機械身體。他為她起名艾莉塔,是他曾經的女兒的名字。他認定艾莉塔也是13歲,他的女兒正是在這個年齡不幸死去。
「他覺得曾經失去的女兒又回到了他的身邊,他把她當做13歲的女孩,一廂情願地認為她心裡也這麼想,」導演羅伯特·羅德里格茲說。
這種父女關係一開始似乎維持得很好。可是,隨著艾莉塔自我發現的逐漸深入,依德成為了她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她覺得刺激的,依德覺得危險,她想要了解過去的秘密,依德卻不願意向她透露,因為會妨礙她繼續做他的女兒,一個天真的少女。
卡梅隆在這種關係中眼睜睜地看到了自己。「有一天我將會成為這樣一位父親,而我的女兒就是這個女孩。」
「她會想要變得獨立、自由,想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自己,而我會想要保護她不受這個世界的傷害。可是過度保護是不對的,我得學著參與她的成長,同時並不干預她的人生,這樣她才會擁有自己的力量和個性。」
他決定,最好的學習方式就是拍個電影,「因為拍電影會迫使你不斷思考並且得出自己的結論,最重要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身為一個控制狂,卡梅隆其實並不喜歡受制於人的改編,他最出色的幾部作品都是原創。《銃夢》之外,他唯一著手改編過的漫畫是《蜘蛛人》,可惜計劃因為外部原因中途擱淺。然而,艾莉塔的故事如此吸引著他,以至於他還沒有獲得改編版權,就先跑到東京去和原作者木城幸人見面。
「他想第一時間向作者傳達自己的改編思路,他覺得這是他的責任,」卡梅隆多年好友兼製片喬恩·蘭道回憶說。
當時,想改編《銃夢》的不止卡梅隆一人。1999年,他贏得了版權。2005年,他完成了改編劇本,長達186頁,注釋600多頁。
2009年,《阿凡達》上映,火遍全球,拍續集的計劃立刻被提上日程。卡梅隆一口氣宣布,續集要連拍四部,拍到《阿凡達5》為止。
籌備《阿凡達》續集是一個浩大的工程。《銃夢》的開拍,被一推再推。「我的女兒向我吼叫,‘艾莉塔在哪兒?我想看艾莉塔!你說過你會給我拍這部電影的,你都沒有拍!別管什麼《阿凡達》了!」
2015年,卡梅隆終於意識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許再也沒有精力來拍這部電影了。他宣布把這部影片的執導權交給《罪惡之城》的導演羅伯特·羅德里格茲,自己在幕後任監製。
四年之後,《艾莉塔:戰鬥天使》面世了。「現在我女兒26歲了,她很愛這部電影。她說這部片子來得有點晚了,早點出來的話,她能從裡面得到更多東西。」
羅德里格茲比卡梅隆小14歲。他入行時,卡梅隆已經是業內傳奇。
兩個人1993年就已相識成為好友。2003年,在籌備拍攝《罪惡之城》時,兩個人曾經合作過,「那個時候我們就在討論怎麼才能拍出一個完全用數字捕捉技術創造出來的角色。」羅德里格茲回憶說。
卡梅隆忙《阿凡達》以及續集計劃時,兩人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我甚至以為他住在了新西蘭(負責《阿凡達》特效的維塔工作室位於新西蘭),」羅德里格茲說,「後來發現他就在洛杉磯的時候,我就約他吃午飯。」
結果一頓午飯變成了一次長達四小時的面聊。卡梅隆帶羅德里格茲參觀了籌備阿凡達續集的工作室,「那是一個巨大的畫廊,裡面可以看到關於這部電影的所有設計、計劃,都擺在那兒,只有很少一部分我信得過的人才能來參觀。」卡梅隆說。
參觀結束,直到最後兩人快要分別的時候,羅德里格茲才提起了「艾莉塔」。「如果你接下來要把這麼多續集都拍出來的話,艾莉塔怎麼辦?我可一直等著看呢。」他也是這部漫畫的粉絲。
「我大概確實是顧不上了,」卡梅隆把那186頁的手稿和600多頁的注釋給了羅德里格茲,「你有興趣就看看你要不要拍。」
羅德里格茲如獲至寶,花了整整一個夏天,把劇本從186頁精簡到125頁。拿給卡梅隆看,後者竟然看不出少掉了什麼。「其實整部電影都已經在那兒了,卡梅隆把他想要的電影全部詳細記錄了下來,只是沒有功夫去精修而已。」
羅德里格茲把卡梅隆稱為「老大哥」,「他非常慷慨,有什麼新發現,新收獲,向來都會分享給我。」
他從前拍的都是小成本、B級片,《艾莉塔》卻是近2億美金的大製作。他慣於單兵作戰,《艾莉塔》卻有一整支世界一流水平的創作隊伍。
為了拍片,羅德里格茲專門去上課,學習卡梅隆拍電影的方法。「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是,他看了電影之後,覺得‘哎,早知道當初還是應該我自己來拍’。」
卡梅隆把羅德里格茲稱為「小朋克」,「他常常給我啟發,啊,原來年輕人現在是這麼做事情的,我最好趕緊跟上潮流別落後。」
他非常欣賞《罪惡之城》,「對我來說那就是未來的樣子。」羅德里格茲自己發明的「極簡拍攝法」也深深吸引了卡梅隆。
「他說,我只需要兩個演員和一把椅子,以及一個方向盤,把他們放在房間裡或者車裡,哪裡都行。沒有房間也沒關係,我需要的只是往演員身上打陰影,那我在燈光前面擋幾根手指頭就可以了。」
「他和一些電影明星,比如布魯斯·威利斯一起拍片的時候,房間裡就只有一張綠幕,別的什麼也沒有。這種拍法當時很先鋒,沒人這麼做過。後來還有人專門上課去學這個方法。《斯巴達300勇士》也是這麼拍出來的。沒有《罪惡之城》,就不可能有《斯巴達300勇士》。」
現在還在連載中的漫畫已經畫到了30卷,影片故事主要來源於前兩卷,另外還從第四卷中抓取了「機動球」大賽的情節。
「作為漫畫粉,我們要為全世界的粉絲在電影版裡加這個東西。」卡梅隆說。
在漫畫裡,富人和窮人被分隔為兩個世界:富人生活在天上,窮人生活在地上的垃圾堆裡。
天空之城撒冷,從地面上獲取資源和勞動果實,再將垃圾排放到地面。地上是廢鐵城,整座城市都建立在撒冷扔下來的垃圾之上。想要從廢鐵城上到天空之城的唯一途徑,就是參加機動球大賽,獲得冠軍。
比賽內容類似於賽車或者速滑,在一個彎曲、設立了路障的賽道內,要爭奪一個機動球,去成功「投籃」。參賽的都是機械改造人,為了追求更高的速度、更強悍的力量,改造人都想方設法升級自己身體部件的機械性能,比賽的暴力程度也因此大大增加。
在電影裡,卡梅隆進一步把這個比賽升級成了一場「殺人遊戲」,所有其他的參賽選手都想藉機殺掉艾莉塔。賽道追逐甚至突破了原作者的設定,從體育場內延伸到了大街上。
「我覺得這個改編棒極了,就是那個瞬間,我意識到我想拍這部電影。」
羅德里格茲被稱為「鬼才」導演,對吸血鬼、殭屍、外星人等題材情有獨鍾,他的作品裡常常充斥著黑暗、超現實的暴力美學。
卡梅隆一語道破羅德里格茲的心理:「因為你就是想看這些機械改造人撞來撞去,自相殘殺,對不對?」
「我們美國有納斯卡賽車,非常喧鬧、高速的賽車,車子會撞到一起。所以我就想,如果你把仿生機器人放到納斯卡賽車的賽道上,讓他們以時速130英里的速度對打,誰會不想看呢?是吧?」
「沒有機動球,這部電影就不能叫《艾莉塔》,」卡梅隆斷言。
電影裡的艾莉塔,有一雙非常二次元的、超大的眼睛。這是卡梅隆的堅持。「他就是想把我們在漫畫裡習以為常的大眼睛從2D變成3D。」羅德里格茲說。
這也是當初拿下《銃夢》改編權時卡梅隆對原作者木城幸人做出的承諾:他不會把艾莉塔這個角色搞成真人扮演,而是忠實地保留她的漫畫起源,其中就包括那對標誌性的大眼睛。
每次看到設計稿,卡梅隆都要求,眼睛能不能再大一點。設計團隊小心翼翼地探索著這條界限,如何一邊把眼睛加大,同時現實觀感也不會過於突兀。
《艾莉塔》拍出來之後,技術團隊公布了一組引以為豪的數據:艾莉塔的一隻眼睛就由830多萬個像素製作,而《指環王》整部電影才動用了15萬像素。艾莉塔嘴部的塑造,嘗試了176次。一個吃橙子的鏡頭,花費了一年時間拍攝了2000多個版本。
但其中最值得自豪的,其實是卡梅隆真的把一個2D的漫畫人物搬到了3D的現實世界,她的臉和真人並列而置,毫不違和。
「卡梅隆很特別的一點是,他每一部電影的視效,都啟發了下一部新作。」喬恩·蘭道說。
《泰坦尼克號》拍攝沉船的戲份時,船尾高高翹起又慢慢斷裂,乘客紛紛從船上跌落。這裡卡梅隆第一次使用了非實拍的動作捕捉技術,那些乘客不是真實的演員,而是捕捉演員的動作之後,用數字合成的虛擬影像。
「拍完了《泰坦尼克號》,我們才知道該怎麼拍《阿凡達》,拍完了《阿凡達》,我們覺得ok,可以拍《艾莉塔》了。」
換句話說,《阿凡達》其實是一場為《艾莉塔》做準備的技術實驗。「拍《阿凡達》的時候,我們還只有動作捕捉技術,通過塑造納威人,我們發展了表情捕捉技術,這樣才能做出艾莉塔那張臉。」
卡梅隆把升級後的動作捕捉技術稱之為「表演捕捉技術」,捕捉的不僅僅是肢體動作,而且包括演員的情緒。
藉由這項技術,他可以採用數字技術,完整地捕捉一個真人演員方方面面的表演,並且以此為依據,在電腦中複製出一個虛擬的角色。
「這樣會大大拓寬演員的表演空間和表演範圍。比如,在《艾莉塔》裡面,女主角的扮演者羅莎可以輕鬆地變成一個13歲的小女孩,儘管她真人已經30歲。」
這項技術需要投資1000萬美金。卡梅隆說服了二十世紀福克斯,建立了一個實驗室來發展這項技術。
「我們分兩部電影來做,《阿凡達》和《艾莉塔》,用前一部的收入來分期償還後一部的投入。而且說不定還能衍生出續集產品,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給未來進行投資。」
1993年,卡梅隆成立了一家叫做「數字領域」的公司。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在研究如何能夠把腦海中幻想的畫面變成現實影像。
為了實現「逼真感」,他發現,沒有什麼比真實本身更加真實。於是他決定,要把現實盡可能完全地「捕捉」下來,再與幻想疊加,最終實現他夢想中的視覺奇觀。
「我們與世界溝通的方式就是利用我們的臉部表情,還有聲音,這些都是信息。理解這些東西的運作原理——不同的人表演有什麼共通之處,到底是哪些東西決定了演員的個性——這就是我們過去20年來一直在投入研究的科學。」
「《阿凡達》和《艾莉塔》拍完,我們創建了一個龐大的數據庫,基於這個數據庫,我們最新加入了AI的深度學習、深度算法,可以為每個角色創建一套表演算法。」
「我們用很多台相機拍下演員的表演,確保看清楚演員到底做了什麼,然後讓技術接手,把演員的表演轉化成一個虛擬角色。最後再由動畫師稍微調整一下,確保虛擬後的表演仍舊有很好的效果。」
這套技術捕捉下來的數據量十分驚人,每個鏡頭都有差不多60個角度的素材,使用的磁盤空間是拍《阿凡達》時的3倍。
「我想做的就是最終把人從動畫製作裡完全解脫出來,變成一個很直接的過程,就是演員演戲,啪,真實世界的真人就被完美轉化成幻想中的角色。」
按卡梅隆的說法,大屏幕上的確沒有演員本人,但是演員表演的精髓都被保留下來了,並且這種精髓只來自於這個演員自身的獨特性。
「我不過是換了種方式把演員的表演記錄了下來。這並不是替代。如果說《艾莉塔》裡的羅莎被技術替代的話,就好像你說馬龍·白蘭度被一捲膠捲替代了一樣荒謬。」
「膠片是一種數據記錄的形式,表演捕捉技術也是一種數據記錄的形式,你不能說這一種數據比那一種數據更神聖。」
「真正的核心驅動力還是演員的表演。從這個角度說,其實一百年前,迪士尼的米老鼠誕生的那一刻,演員就已經被動畫替代了。我現在做的事情,你不妨看做是一種高級化妝,不是在抹殺表演,而是在提升表演。」
艾莉塔擁有一個人類的大腦,卻拼湊了機械的身體,她的心臟,是一個用最先進的黑科技造出來的發動機。
整個故事設定最有意思的也是這一點,混淆了人類和機器人的界限。
「片子裡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有邪惡的一面,就連父親這個角色也有黑暗的一面,有黑暗的過去。唯一一個擁有純潔心靈的人,身體全部是人造的,只有大腦除外。」卡梅隆說。
《艾莉塔》中,人與機械改造人共存,人可以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任意改造成機械部件。先來一隻機械胳膊,再來一隻機械大腿,身體一步步被替換成機器之後,人性還存在嗎?
這是兩千年前古希臘哲學家普魯塔克提出過的問題,叫做「忒修斯悖論」。「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頭被一塊塊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卡梅隆相信,最關鍵的那塊木頭,就是我們的大腦。我們的人性不是存在於我們的心臟裡,而是存在於大腦裡。
片中甚至有一個場景,艾莉塔打開胸膛,掏出自己的心臟,獻給自己的愛人。「這個場景表明了,身體只是思想的載體。」
《艾莉塔》和卡梅隆其他的電影一樣,也有一個強悍、充滿力量的「大女主」。只不過,這一次,她的成長並不是簡單從懵懂到成熟,而是一個已經定型的成人重新進行自我發現之旅。
「很多女孩子小的時候渴望自由,擁有自信,長大後,社會告訴她們應該變成什麼樣,她們就常常會失去小時候曾經有過的心氣勁兒。如果女性可以在青春期之後,繼續保持初心,做自己的武士,那不是很棒嗎?」
卡梅隆比較了《泰坦尼克號》裡的露絲和艾莉塔:「她們都遇到了一種典型的莎士比亞式的悲劇愛情,也都從別人那裡獲得了力量。」
「露絲從傑克那裡獲得了力量,甩掉了社會期望對她的束縛,成為了真正的自己。而這部電影裡,帶給艾莉塔力量的是她的父親,儘管一開始他並不情願。」
「艾莉塔的失憶,是一種隱喻。她被當做戰鬥機器而養大,她沒有享受過父母的親情,也沒有正常的人際交往關係,從前她只不過被人當槍使。現在她開始質疑一切,因為她真正活過了。」
覺醒了的艾莉塔,變成了全片中人性的燈塔。「其他所有人都妥協了,而她鼓舞他們找回自己失去的東西。她激勵他們不要逃離這座城市,而是留下來,把這個世界建設得更好。」羅德里格茲說。
卡梅隆看過創造出艾莉塔這個角色的木城幸人18歲時畫的一張漫畫,是一個破碎的人偶,背後有一對天使的翅膀。
「天使翅膀可以代表一切——自由、重生、保護的力量。天使是比人類更有力量的存在。」
《艾莉塔》的副標題是「戰鬥天使」。「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微不足道,她擁有無人能敵的力量。難點是她需要決定如何使用這種力量,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濫用這種力量。」
「這應該是續集要探索的內容了,如果票房足夠好到我們能拍續集的話。」
(轉,研究學習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