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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卡梅隆把《銃夢》編成少女成長史,而原著裡卻充滿禪機

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

轉載自新浪新聞中心:澎湃新聞

看了一下各平台的評分,《銃夢》漫畫的評分都要高於電影和動畫。在MyAnimeList上,漫畫的評分是8.49,1993年的OVA動畫評分只有7.2,在goodreads上漫畫的評分是4.19(五分滿分)。在豆瓣上,漫畫的評分是9.2,神作,動畫7.8,最新上映的《艾莉塔:戰鬥天使》7.6。IMDb上動畫和電影也都沒有破8,電影在爛番茄上的新鮮度只有60%。

基於此,或許可以說電影版對漫畫的改變最多只能算勉強及格。這一點也不意外,這種局面在吉爾莫·德爾·托羅把漫畫推薦給卡梅隆時就已經注定了,因為原著「太浩繁」,也「太細膩」,「太未來」,也「太當下」了。

漫畫《銃夢》原作者木城雪戶為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親自繪製的海報

到天上去

電影中艾莉塔始終有一個上天去看看的夢想,很多觀眾不能理解她的執念。在漫畫中這一點有很好的設定和劇情鋪陳。《銃夢》原作的時間設定在26世紀的後啟示錄時代,地球文明已經毀滅過一次,甚至最早的一批火星殖民者都已經消失了,地球表面只剩下廢墟和未解之謎。

加里是在地表人類定居點——廢鐵鎮的垃圾場被找到的,肢體殘破但大腦接近完好,醫生依德救了她。加裡失憶了,既往的人生一片空白,她只有前路、沒有歸途。對她來說,與這世界最初的聯繫,就是對救命恩人依德的愛,和已經化為肌肉記憶的火星古武術——機甲術。

日版漫畫《銃夢》的女主角本來叫加里(ガリィ);當年漫畫在海外發行時,英文版的官方翻譯為了讓女主的名字叫起來更「有力」,所以把她的名字改成了艾莉塔(Alita)

所以她選擇了依德從事的職業,成為一名賞金獵人,而她面對的第一個強大的對手——馬卡克,就讓她充分見識到了人類的陰暗面。馬卡克一出生就被沖進馬桶,在廢鐵鎮的地下水道中生活,靠吃人類廢棄物和老鼠成長,被燙傷直到潰爛,最終被改造成了一隻蟲子。

馬卡克就像是地表人類處境的隱喻。他生活在廢鐵鎮的地下水道裡,而廢鐵鎮相對於天空之城——撒冷的理想國度來說,也不過是下水道而已。這裡沒有正義,也沒有自由,有的只是無休止的娛樂、種類繁多的犯罪、欲望的即時滿足和成為改造人要背負終身的債務。

漫畫《銃夢》片段

在一片汙濁中,加里吸引到一點微光,藉由它,攪動了命運的漩渦。她知道了依德是被放逐的撒冷人,理解他生而為人希望保留血肉之軀的執念,她談了戀愛,又看著戀人去撒冷的夢想破滅,她參加了最殘酷的比賽,看著賽場上的強者黯然死去,她還見證了地表最強領袖——電和他為了反抗秩序而付出的倔強努力。她還和一個撒冷女孩交上了朋友。

加里想要去天上看一看,並非是為了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也絕非突發奇想。她是為了尋找自己身世的答案,也是為了周圍那些可憐而溫暖的靈魂的羈絆。

但天上並沒有答案。依德生而為人的驕傲是荒誕的,因為撒冷人的身體雖然完整,但卻沒有大腦,只有裝有剎車裝置的芯片,在他們有任何危險念頭時踩下剎車,他們只有規範市民這一條人生道路。少數「剎車失靈」的殘次品被驅逐出境,也避免了這種被徹底操控的命運。更諷刺的是,這些撒冷人不過是超級智能在基因風琴上彈奏出,又在流水線上製成的工業品罷了。

地表人類嚮往、鄙視、反抗的理想之城撒冷裡,充斥的只是一些類人的怪物。撒冷的這些自詡高尚的製成品,和生活在下水道中的地表人類相比,究竟誰更像人?

何以為人?

廢鐵鎮和撒冷是人類的兩個面相。在廢鐵鎮,除了慾望和互害,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毫無意義,在這裡,有人夜晚出門散步就被做成了工藝品,有人只是給機械身體添加機油,就被抽走了脊柱,有人剛打贏了一場格鬥比賽,就被奪走了身體。但廢鐵鎮的人們還保留有自己的腦,他們可以想象、憧憬、感知、愛。

而在撒冷,表面的一切都很美好,秩序井然,人人良善,供給充足,毫無壓力,人人都保留著完美的人類外形和基因,但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腦在成人禮的那天就被徹底摘除了。他們成年後的所思所想,他們的全部回憶,不過都是芯片中的數據。

漫畫《銃夢》片段

而兩者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只能在技術、資本、權力的夾縫中騰挪出自己的自由,從廢鐵鎮的黑市商人,到雇佣軍團的領導者,再到撒冷的超級智能,他們早就寫好了個人的命運之書的絕大部分,這幾乎意味著他們只有在為惡和殺死自己的時候是自由的,他們只有製造混亂時才像是活著。

另一個撒冷的叛逃者,早早就明白了真相的技術狂人鐵士代諾對此是這麼總結的:「在人世中,相對存在著兩種人,那就是實驗動物,與有權力解剖他們肚子的實驗者。」他的這一理論來源於他早早地看破了謊言。原作者木城雪戶(木城ゆきと,港臺書商將這個名字譯作「木城幸人」)在設定中埋入了精神分析理論,廢鐵鎮象徵了人類的本我,本我裡充滿了未完成的願望、原始暴力衝動、愛慾和死慾,所以地面上的世界也是一樣的混亂,處處是掙紮和絕望。撒冷象徵了自我對本我的約束和人類面向社會的那一面,而如何通往超我這一理想呢?木城雪戶給出了一種答案——靠芯片。這是赤裸裸的嘲諷,它彷彿在說人類根本不配有超我。

在知道了撒冷的真相後,鐵士代諾走向了另外一條路,他要成為實驗者,在無所不用其極地對權力意志的滿足中,在從有限向無限進發的同時,找尋通往真正的生命自由的突破口,去探索何以為人這一問題的終極答案。但木城雪戶沒有放過他。在正傳第一部的結尾,鐵士代諾掌握了所謂業力學,可以用空氣中的電子運動來傳遞信息,所以只要他死亡,實驗室就會自動啟動復活程序,並上傳備份好的記憶。

他並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不過是成了命運永久的玩具罷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實驗品。在正傳第一部的末尾,他的主腦芯片發狂了,命運嘲諷了他的全部努力。

漫畫《銃夢》片段

殺戮·天使

卡梅隆自述喜歡《銃夢》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女兒,所以他格外欣賞「一位堅強的女性主角,在一次次的冒險中尋找自我,改變他人的生活,改變周遭世界」的題材。這或許只是《銃夢》的其中一條線索,它的主題是全然東方式的禪。

木城雪戶說:「《銃夢》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主題,黑暗模式涉及人生的陰暗面,而光明模式則包涵了人性的善良,在這個鮮明對比下,我又創作了在陰暗世界裡,為生存奮鬥的人類。」但如前所述,這樣的奮鬥更像是輪迴之網上個體的小小掙扎。

哲學家康德提出了二律背反,在《純粹理性批判》中,他指出了關於自由意志的一組二律背反:「宇宙的各種現象,不只是由遵照自然法則運作的因果律主導的,還受到自由意志的因果律影響。」「沒有自由意志這種東西,在宇宙中任何東西純粹遵照自然法則運作。」

不論是加裡還是鐵士代諾,從光明和黑暗兩面出發,最終都似乎印證了人類理性認識的辯證性的局限。這種適得其反的無力感,這種無所不在輪迴之中的宿命感,構成了《銃夢》的底色。如果說第一部結尾的機械蓮花不過是象徵符號,正傳第二部《最後的秩序》就滿滿都是禪味了,處處是公案和機鋒。

漫畫《銃夢》片段

木城雪戶用這種方式,將自己對人類意識的探索從哲學和科學轉向了宗教。他在文本中埋入了很多宗教梗,比如天空之城撒冷和宇宙都市耶路,來自《約翰啟示錄》中從天而降的新耶路撒冷,以及名為「雅各的天梯」的軌道升降梯。但他的終極關懷指向了佛教。

關於何以為人,他和士郎正宗給出了類似的答案,那就是去行動吧,去創造吧,用盡一切力氣去探索邊界,在和世界的碰撞中看清自己。需知,當一個人默默接受了生活的安排而不作任何反抗,他就離非人不太遠了。這是人文的本意,也是在虛無的時代中免於精神危機的自救方案。但另一面,他給出了另一個答案,不如順其自然,去領悟「空」吧。看,二律背反。

邂逅「愛情」的機械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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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即便有近年來最精彩的動作戲,但少女成長史、一人之力反抗天空霸權的故事內核和原著相去甚遠,和原著的評分差距也在情理之中。有趣的是,日本最早的賽博朋克創作開始於1982年的地下實驗電影,因為根本沒有主流支持和干預,所以從《爆裂都市》開始,日本的創作者們就毫無顧忌。而如今,這些帶有實驗性質的「非主流」作品一一被資本和技術收編入主流。這本身不就很「賽博朋克」嗎。不可說,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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