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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我們的賽博格未來

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

閃光的金屬般的青春 影片首先打動我的,是細膩的父女之愛,叛逆、崇敬和憐愛,每一個細節都刻畫得很好,這是老男人才能拍出的電影,也只有老男人才能感受到這種殷勤的保護欲。 再次打動我的,是艾莉塔躍過窗邊,捧出她的能源之心,對人類的男友說:我的心,只要你需要,拿去!拿去!——女孩突兀而又神經質的舉動,讓我想到了很久之前看過的斯皮爾伯格的《人工智能》,千年以後,那沉在水中的小男孩,還沒有忘記那縷頭髮,執著地找回了母愛。又讓我聯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窮人》、《白夜》、《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那些暗無天日、時而細膩、時而熱鬱的心跳時刻,那些閃耀逼人的金屬般的戰鬥青春。只是不一樣的,這回,捧出她的心給你看的,睜著幽怨的大眼睛逼視著你的,是一個賽博格。 某一天早晨,在這廢土世界,窗外是垃圾滿地,窗邊靈動的艾莉塔,憑著女孩的本能,凝視男友的鏡頭,讓我們回憶起曾經的舊人類,那些未來的、逝去的、美好的舊人類情感。至於影片的暴力美學,屬於藝術家個人和熱血漫畫的糅合,要交給電影人。那些致敬前作《銃夢》的還原和展開,要交給漫畫粉絲,並不是我關注的。 ? 我看每一部電影,都要擺脫這種影響的焦慮、時間線上的位置、從國家特色出發的賞析……電影已經在這裡了,無論它經歷了多少路程,它以一個整體在這裡了。 我要擺脫無處不存在的對比,無處不具有的歷史主義和辯證法——我認為這些,會讓我們失去判斷藝術好壞的直覺。在《艾莉塔》中,我感受到了這種青春少女的生生之意的萌動、矯健和美好,雖在最後的愛情環節上,表現得過於簡略,但我不怪它——這是所有的英雄史詩和系列小說都擺脫不掉的固有悲劇:英雄或者女英雄,她們的命中注定的身心都不可能屬於一個人,屬於一個時代,他們在一次次冒險中,更換著情人、更換著時空、更換著裝備——唯獨不能更換英雄的命運。阻止阿莉塔命運成為美好結局的,就是一切英雄劇延續下去的必要。有一天,英雄的奧德賽結束了,回家了,故事也結束了。 正是這三種美麗的情感——憐愛、愛情和青春的閃光,讓我對這部電影大為好評。儘管我們在這部電影裡,能看到老男人卡梅隆的情感寄託,能看到美國人對家族、對朋友、對愛的主流的價值觀,在賽博格的廢土世界依舊延續的強大的好萊塢式的通俗主義。 ? 我們的賽博格未來 和這部《艾莉塔》一樣,大多數賽博格電影都利用賽博格世界的架構,而自動消解賽博格的本來意義,拋棄了光明的未來希望,設定自動轉向了惡托邦的一面。 首先,我們要說明一下什麼是賽博格,以及賽博格未來對人類的革命性解決方案。 賽博格(cyborg)這個概念出現在上世紀60年代,NASA的兩位科學家提出:人類要進行星際旅行,必須改善身體——通過機械、藥物等技術手段對柔弱的人類進行拓展,形成可自我調節的人機結合體。賽博格的詞根分為兩部分:一是cyber,賽博,來自於「控制論」(cybernetics);一是borg,有機體(organism),人類的身體,它們共同組成了「賽博格」(cyborg)。 對賽博格這一名詞,人們常常誤譯成「仿生人」、「生化人」、「半機器人」,忽略了「賽博格」這一詞的政治屬性及其革命性前景。請看「仿生人」,偏向人類的這一面,「仿」意味著第二層次的存在;如果是「半機器人」,則偏向於控制論的那一面,忽略了生物性。而賽博格cyborg這一單詞的發明,就意味著人機合體是均衡的,平衡的,代表著人類進化的設想和方向,並且是一種革命性的解決方案。 看從前,這種革命性解決方案,終結了人類對異類的恐懼。著名學者唐娜·哈拉維在1985年,發表了她的《賽博格宣言》,這個宣言是與上一個時代(我們這個時代)徹底決裂的方案。在此之前的人類,人們面臨著吸血鬼、殭屍、鬼魂、野人、大型動物、怪物、機械物的異類威脅,而賽博格把人類自己變成了異類,以前的那些「異類」,也就不再具有與人類的二元的對立了。歷史上的各種傳說、神話和寓言,都建立在此前涇渭分明的二元對立上。現在,二元對立取消了,一切的歷史,變成了賽博格起點,因此也有了新的未來方案。 看未來,賽博格主義,由於對身體的釋放,打破了男女的界線,終結了女性的焦慮,用以構建新的平等的社會秩序。舊人類秩序得以存在的基礎是:身體。因為有了「身體」這一物理存在,才有了性別(男女身體不平等導致的壓迫)、有了法律(對身體的囚禁和懲罰),有了人文主義的自由平等博愛(人主要是指文藝復興起來,對個人的身體和物質性存在的精神賦名,並因此得以形成,人之所以為人的關鍵性概念,人是一個歷史性的建構);而賽博格是對文藝復興起來,人的觀念的破除,是有關人的第二次建構——後人類則是更具有革命意義的第三次。當然,關於賽博格、後人類、超人類(我們可以統一稱為後人類)。 女性對於身體的擔憂,對於不平等身體的焦慮,直接導致了很多科幻小說的誕生。很多女作家的科幻小說中具有解決方案:例如勒古恩的《黑暗的左手》,在一顆行星上,雌雄同體,性別按季節輪換,勒古恩引入了道家的陰陽思想,從而得以乾坤合德,破除男權主義;又如在某一部小說中,女性獲得了一種身體力量之外的能力——電擊,從而取得了反攻男性身體的關鍵性技能,得以控制男性;再如巴特勒的《血孩子》,人類的身體被異類當做容器。最近的,則如雨果獎得主傑米辛的《第五季》,也是非常明顯的末日時代的女性主義反抗壓迫論——從第一頁開始就是。 賽博格則提供了更優化的方案,當世界上所有的人類,改造或進化成賽博格,自然也就沒有了最大的身體界線和政治不平等。賽博格宣言及其後續的後人類主義,改造了人類一切文明得以承擔的載體:身體。身體因此成為最大的政治和最大的社會結構,賽博格的這種奠基和可能性,哈拉維相信,會有一個光明的前景。 說到此,你一定注意到,艾莉塔就是關於身體的故事。她前後的兩副身體,讓她獲得了不同的權力或力量。只是,艾莉塔的身上,又有著某跨性別的存在:大大的眼睛,柔弱的未發育充足的少女,卻有著機甲的雄性陽剛力量的提升。正是借助於這種超躍身體的存在,在科幻小說中,一個不起眼的柔弱少女,獲得了這樣的身份,在傳統的男性競技場中,成為勇武的角鬥王者,成為每一個人間少女的反抗的宣言。 你也一定注意到了,電影雖然是賽博格的世界,還是在講述一個舊人類的故事。在這樣的故事裡,人類即使獲得了賽博格的強化身體,依然沒有擺脫惡托邦的噩夢。哈拉維宣稱的革命性前景完全沒有影子——我們也要思索和解釋,人類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衝動,在沒有文學命令的時代,何以大多數科幻小說都天然願意寫一個更壞的未來,而不是設計一個更好的未來。中國人也許是受夠了奉命文學的摧殘,西方人呢。人類呢?人類何以執著地預測自己的悲劇命運。有人說,科幻文學的功能之一就是防止這樣的未來發生,例如《1984》、《美麗新世界》、《使女的故事》——那麼,人類配得上一個美好的賽博格未來嗎? ? 賽博格、AI和後人類:三種未來方案 在1985年,哈拉維發表《賽博格宣言》時,人們對AI的考慮還不多。如今,賽博格主義面臨的最大敵人並非人類,而是AI。 如果高AI誕生,奇點來臨,哈拉維所預言的賽博格未來,也許就不會發生。機械義肢的作用在AI面前將變得微乎其微,賽博格由此一變為陰鬱的賽博朋克,只好拋棄各種義肢,躲進或被抓進矩陣的世界,迷惑與逃難。 賽博格與AI除了互為敵人,是否也能化敵為友,產生混合?艾隆·馬斯克提供了一種想象:人類可在大腦中建立一個中介面,中介面由數字層組成,數字層聯結人類與計算機,在高AI形成之前,人與數字結合的賽博格,得以與高AI對抗和合作。艾隆·馬斯克是明顯的悲觀主義者,他的立論,是要確保奇點來臨之前,人類完成進化——留給人類的時間,不多了。 人們或許還能想到一種更終極的解決方案:超人類主義。 與賽博格的「身體」概念不同,後人類提出了「虛擬身體」。當身體被拋棄後,意識形態上傳到賽博空間。因為虛擬,自然也就不承擔物質身體此前的一切政治負累。 目前的科幻作家對「虛擬身體」有三種處理方式:一是把意識處理成汙染。即上傳的意識汙染整個賽博空間,成為元和一,由此取消二元對抗。另一種,保留了上傳的意識的獨立性,在賽博空間中以「獨立的個體」的意識遨遊,比如電視劇《黑鏡》、電影《黑客帝國》中的意識體,都是這樣的分離體。 實則還有第三種進化方式:意識的不同模塊,比如計算模塊,心理模塊,情感模塊……為了追求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和更符人類社會的經濟化原則(何以區別賽博空間的沒有生命的數據流),進行集成和進化:計算模塊互相尋找,構成超級計算模塊。心理模塊集成,構成超級心理模塊……這樣的模塊化人類社會,推演開去,又是另一種人類景觀。 《艾莉塔》描述了80年代的人們,對賽博格的暢想,還停留在對舊人類的情感的懷念中,我們雖然遺憾,卻也留戀這種必將失去的人性的美麗何在。 這些心跳回憶,但願在下一個未來,在另一個世界,成為我們還能識別的情感——瀰漫在人類心中的人類主義之愛。 (張凡,科幻文學博士,重慶郵電大學移通學院「中國釣魚城科幻文學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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