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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沈睡,挪移,再生,燃燒:《艾莉塔:戰鬥天使》

艾莉塔:戰鬥天使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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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zard(來自豆瓣)

來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06081694/

影院好讀版

「雖然改造人和廢鐵城和薩雷姆也是現代社會的隱喻,但是我並不是為了具體地批評什麼而描繪出來。而是要描寫廢鐵城一切的價值觀崩潰後的世界。傳統、神話和思想也沒有。我們就在那樣的世界生存著。而最重要的並不是為那件事的善惡說三道四,而是去認識那件事。如樸素的內裡和冷酷的對比。還有在認識現實的時候,不要被虛無和冷嘲熱諷所影響,要繼續活下去。那並不是一種心境,而是一種意志力,是維持個人的「戰鬥」的真正意思。那就是我想在『銃夢』裏描寫的事。」---1995.5.4木城幸人,寫於第九卷卷末。

2019年,經歷20年之久的種種摩擦與延宕,日本漫畫家木城幸人的作品《銃夢》總算「轉世」成《艾莉塔:戰鬥天使》,在我們觀眾面前「再生」。有意思的是,原作女主是叫「凱麗」的,但最終兩位導演選擇了「艾莉塔」,不過此一名字也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在漫畫後半段,女主後半部陷入本作反派鐵士代諾所設「對自夢境」後在夢中所用的名字,在那個夢境中,一切不斷的重演,倒回,直到女主不再反抗,舒舒服服的生活其中,一切彷彿重新來過,卻又有所不同。(但後面我們知道,其實這不是女主的夢,而是鐵士代諾的,而女主本身早意識到這是夢,卻因為不忍失去的美好消逝而裝睡)也就是說「艾莉塔」所指,其實是夢中的女孩,而這或許是《艾莉塔:戰鬥天使》名稱選擇上一個隱藏的重點。(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兩位導演或許也只是覺得艾莉塔比較接地氣)這裡特別說的是女孩而非女人,因為艾莉塔在那個夢中的打扮就是偏女孩而非女人,而在《艾莉塔:戰鬥天使》中的艾莉塔則有大半時間都是「女孩」的形象,看看她的身形、她的胸部尺寸(這很重要)、她的眼神、她的髮型,還有那種只屬於女孩的種種過激反應,極為貼近漫畫早期凱麗的傻白甜形象,於是她是天真的、可愛的、毫無心機的,只要不出手,沒人會對其有所戒心的形象,在電影的實際呈現上,可以說比海報好的多,因為海報是靜止的,電影卻是運動的,當我們說「栩栩如生」,說的其實是那個東西有自己的韻律,彷彿活著一般,從各種細微動作還有表情可以看得出來即便這是層層CGI,但她就是個「女孩」,甚至不是作為青少年的女孩,而是在青少年之前的女孩,正如凱麗只有大腦是肉,其他部分都是機器,相較於伊德(這裡我不繼續說)有著肉身,她更容易被辨識為是改造人,在她躺著不動的時候。

由於一般情況下,改造人的身體並不會隨著精神改變,所以兩者可以說互相箝制,但是艾莉塔的狀況是不一樣的,電影改編了艾莉塔的第一具身體的來由,提前引入了不在場的「母親」的角色,如果你綜觀整部漫畫,你會發現要到很後面才會看到「母親」的角色登場,而在此之前「艾莉塔」倒是在其行為中表現了「母愛」,這表現在對於弱小的一種慈悲上,但是這個特質與她另一個特質是互為衝突的,也就是「戰鬥的本能」在艾莉塔身上,她不只有對於過去的戰鬥記憶,還有戰鬥的慾望,甚至她必須透過「瀕死」的戰鬥才能夠喚回記憶,這是從「運動」中覺醒的記憶,特別注意當電影中,艾莉塔在酒吧說要討伐一個類似漫畫中馬卡克的角色時,她說的是對方是邪惡的,她沒有說為什麼,但原因就是該巨漢沒有對弱小的慈悲,而非因為他也追求戰鬥,艾莉塔追求的戰鬥是自我追尋的戰鬥而非為了生存的戰鬥,儘管在一開始這兩者是混同的,甚至她也一度在屠殺弱小中得到快感(在舉另外一個例子,或許是分集問題,在電影裡依德之所以要當賞金獵人,是為了替自己的女兒報仇,而且他是有家庭的人,漫畫卻是孤身一人,要當賞金獵人則是為了享受殺戮的快感。),到後面卻徹底分離兩種戰鬥,這便是艾莉塔在漫畫中的重大認知轉折,而在電影之中我們則可以看到艾莉塔在戰鬥本能覺醒的過程中對自己越來越有自信,她不再是那個傻白甜的「女孩」,而是越來越接近獨立自主的「女人」,兩者持續的拉鋸著,在一場慘烈的戰鬥之後,她甚至毀損了大半的身體,故必須換上全新的身體,「狂戰士體」,這裡情節當然是有所調轉的,甚至狂戰士體的取得也為了快速帶出艾莉塔的「前世」記憶而故意搞出飛船來而非出自依德,而在漫畫中狂戰士體還是給男性使用的而非電影所設計的由艾莉塔自己取得的女體,但是這並沒有改變從狂戰士體出現到艾莉塔取得的一整串情節帶出的重要訊息,那就是艾莉塔的「青春期」同時也是一種「性意識的覺醒」,會回應「意志」的「作為身體的物」在本作中作為一個貫穿性的重要概念展演就這樣密合的與親子感情議題合而為一,有了這樣的覺醒,她便正式成為「女人」而非「女孩」,所以她敢愛敢恨,下手不再溫吞,看看那個原創的「獻出心臟」的場景,這部份連在漫畫都沒有,卻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體現艾莉塔的本質。

就我個人觀察,在原作中,木城幸人本身重視兩個宗教元素,一乃是泛基督教,二則是泛佛教,具體表現在前者是艾莉塔作為受苦者及純潔者的形象,以及很明顯的地母對上天父的形象(但天空不只是純粹的天父,即便在電影本集的呈現確實是如此,鐵士代諾無所不在,看見一切,統治一切,漫畫的處理倒是不一樣,反而是讓其作為狂人流落人間,同時讓艾莉塔一次又一次的與他的造物對決,其實就是與他意志遠端對決。)當然作為機器人與人類的對立(但其實也如地母對天父一樣只是表面看來如此)也就是勞動者與資本家的對立或者被統治者與統治者的對立都被指出似曾相似於其他科幻作品,但實際上這些種種差異的矛盾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電影的改編將中段艾莉塔負氣離開前往死亡球賽的劇情拉到前段,將其在原作中模糊的定位變得明確了,這裡是羅馬競技場,羅馬競技場最大的功能就是讓貴族居高而下,提供娛樂給市民,同時讓市民在血腥戰鬥的觀看中,忘記自己所受的階級壓迫以及經濟問題,於是艾莉塔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在此制度中順從以前往天空試圖挑戰上層階級的鬥士(因為貴族不能無端殺害鬥士,否則會因損害到市民娛樂而引起民怨,正如薩雷姆對廢鐵成的統治並不建立在純粹的武力上,而是在被統治者間激起各種矛盾,使其忙於相互對抗及求生而無暇思考這是個壓迫性的結構。)當然接回泛基督教的宗教元素,當然還有那句從買辦黑人所說的「寧在地獄為王,不在天堂為奴」這當然是一種反基督的思維,因為挑戰秩序本身就是種以下犯上的行為,對於基督教而言,無疑模仿撒旦等墮落天使(於是本片文案所謂墮落天使成為人間戰神便也有那麼點意思了)因為惡魔也是從天上來的,無論是被放逐的,或者是替上帝在地獄打工的(懲罰犯人)而在泛基督教思想中,又是重精神、靈魂,而輕視身體與慾望的,別忘了當初亞當跟夏娃就是因為夏娃「吃禁果」(當然這個禁果有很多種意思的可能,這裡引用的是「偷嘗禁果」那種用法)性意識覺醒,而性與攻擊性又是相依相繫的,我們可以在民俗傳統中見到許多對於性的控制,這是因為控制了性,你同時也控制了該對象的攻擊性,也就是說「戰鬥」、「性」其實共同隸屬於「意志」,而這些本該是無善無惡的屬於本能的,卻因為人必須在社會生存與他人避免摩擦,在各種文化脈絡下因為不同的理由(神話)被禁止或限制了,而在泛基督教思想那裏則直接與罪惡聯繫起來了。

然後生命就因此變得軟弱且依賴他者了。

女孩獨立自主變成女人是故事歷程中艾莉塔身上的重要課題,但更廣的一面來說

銃夢說的其實是人有沒有勇氣拆解自己的夢,在無根基處重新來過,從孩子變成人,因此對於自身歷史的迴避只會使自己變得軟弱或一直維持軟弱的狀態,於是在電影裡艾莉塔並非一張白紙,而是不斷的回憶、不斷的受苦,她陷在所謂的「業」之中,這是本片佛教宗教元素在作用了,當然我想木城幸人可能也或多或少受了尼采的影響,因為在原著的「業」被處理的方式更接近尼采對輪迴的看法,在尼采那裏「永恆輪迴」也是存在的,尼采聲稱有一種非宗教允諾的輪迴,而是一種物理上的輪迴,會不斷的重演一切,但一切卻又不是完全一樣,而這些輪迴不是由某個超自然存在來決定其狀態的,而正是人類各自選擇所決定的,所以性格決定命運的意味在於,每個人都被自己的性格給束縛著使得命運一同被束縛,如同艾莉塔在女孩變成女人間那一直未消去過的對自我的追尋一樣,每個人的本質都時間中被顯露出來,而那是所有偉大者與渺小者的共同輪迴,這與佛教輪迴有些相似但又不等同佛教輪迴,無論如何在這樣的想法之下,每個人都是薛西佛斯,受困在這個「業」之中,似乎如卡謬說的一樣你只能相信薛西佛斯是快樂的,也就是你只能讓如薛西佛斯一般的自己感到快樂,你必須找到一種觀點來面對這一切,而那種能讓自己接受的觀點對每個人來說都不一樣,所以當然沒有什麼基督教所言「唯一的道路」或是佛教所言「跳脫輪迴」,因為如果有的話這些必然性就通通不成煩惱了。

許多艾莉塔重要敵人的製造者,大反派鐵士代諾(本片似乎名為史諾?)的痛苦就在於他聰明過分,他看透「業」的力量,卻不知如何擺脫,於是他半瘋半顛,卻又清明如鏡,為了運用他聰明過分所贏得的「永生」(永生在人間的具體實現來自龐大的知識,而龐大的知識的取得需要永恆的統治,正如亞里斯多德認為有了奴隸,才能擺脫瑣事專注於思考,而永恆的統治之根基則在於被統治者的弱小與無知,兩者是相依相存的,甚至被統治者還會在知道自己被壓迫的情況下,為了求生而乞求統治者繼續統治。)他玩弄一個又一個「生命」直到他發現艾莉塔跟其他生命似乎有些不同,換而言之你可以想到很多在電影裡這個幕後大反派其實可以如何弄死她,但你也必須知道在試探過程中,這個大反派逐漸對艾莉塔有興趣因而處處留手,這不是好萊塢電影的反派老毛病,而是因為鐵士代諾是逐漸將艾莉塔視為特別觀察對象,他甚至沈醉於看艾莉塔被千刀萬剮而要留她一命,就只為了觀察她的精神與意志的變化,他是那種你可以想像到最純粹的科學家,他在艾莉塔各種反叛之中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追求。

對「自由」的追求。

自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無法藉由被施捨而取得,甚至可以說是強者的特權,因為弱者將會輕易交出自己被施捨的自由。一時的強弱並不是用來定奪強者與弱者的差別,正如一人在高,一人在低,並不保證誰是強者誰是弱者,而是得看「斜率」看「運動軌跡」,看生命盡頭前的「曲線」,那是數個在困難瞬間下做出的上升或下降的艱苦抉擇,一切都會消逝,但一切都會回歸,以另一種面貌,我們該如何面對?《艾莉塔:戰鬥天使》的回答是:「戰鬥」。對於「戰鬥」的永不厭煩與喜悅是唯一使我們不沈入地底,沈入其他垃圾之中的保證,我們必須爭取選擇的自由,爭取自己的苦難,選擇自己的苦,使得一切苦難都不是徒然的及偶然的。二十年,兩位導演及製作團隊不懈的戰鬥,讓紙上的凱麗化為艾莉塔再生在我們眼前,那不是完全一致的複製(因為漫畫與動畫及電影間的規格原本就不同)因為完美是不可能的,正如每次的細胞複製,總有可能產生些許的錯譯,但在差異中,有時候你卻可以看到,同樣渴望自由的靈魂,那是激情、那是敬業、那是對於永恆活火的禮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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