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DAU:娜塔莎》影評:美麗皮相,破碎內心
DAU:娜塔莎影評觀看這樣一部電影,就像是一場逐漸走向不安的旅程,一切宛如夢境,觀眾深深地墜入屬於過去的世界之中,如此真實且不加掩飾,美麗而又殘酷。影片似乎是真實地記錄了娜塔莎幾個平凡日夜的工作與生活,白天在餐廳上班,下班後或是與olya拌嘴,或者是尋歡作樂,但是在白日優美的皮相之下,夜晚的她總是有著一顆破碎的心,在經歷了KGB的暴力對待和調查之後,被撕扯得支零破碎的娜塔莎,再一次回到了平日的崗位上,收拾好妝容,一切似乎都未曾發生,但是我們知道,一切都已發生。
1. 快樂的半截身軀
娜塔莎和olya並不對付,兩個人都是餐廳的工作人員,娜塔莎年齡大一些,不過風韻猶存,olya則是年紀輕輕,嫩得出水的小姑娘。
當兩人談起愛情,娜塔莎會顧影自憐地說著自己韶華已逝,會提起自己曾經愛過的人。
olya說:我還很年輕,也有很多時間。
娜塔莎看著olya年輕的臉龐,突然心生了一股恨意,她嫉妒另一個人的青春,她嫉妒著當別人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揮霍時,自己卻已經容顏衰老,不受憐惜,於是兩個女人之間爆發了一場女鬥。
或許我們會覺得兩個女性的關係鬧到如此的地步,已然是無法收場了,但是轉日,olya陪著娜塔莎一起去一個聚會,olya為娜塔莎擔當翻譯,還在娜塔莎做愛後洗澡時傾聽娜塔莎的心事。似乎兩個人又成為了無法分割的閨蜜一般。
但是再一次轉天的晚上,娜塔莎攛掇著酒力不行的olya喝了很多很多酒,olya向娜塔莎炫耀自己年輕的小腿,這一切只是讓娜塔莎更加怒火中燒,喝了太多酒的olya醜態百出,娜塔莎完成了一次非暴力且隱秘的報復。
白日,兩個餐廳的女服務員在眾人面前老老實實地工作,和善地對待每一個用餐的顧客,還會送給孩子橙子。
但是夜晚,兩個女子之間的情緒糾葛,就像被放大了一樣顯露無疑,不論是廝打,推搡,還是醉酒後的失態,狂歡,不省人事,黑夜與白天,彷彿一枚硬幣的兩面,白日的粉黛淡妝在黑夜就映出紅粉骷髏的模樣,所有看似堅固牢靠的關係,在黑夜的拉扯下變得陸離而古怪,彷若一顆破碎的心臟,一邊流血卻還要一邊跳動一般荒誕不經。
在娜塔莎把olya灌醉的那一個晚上,娜塔莎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萬卡和他兩個兄弟走在路上,碰到了快樂,但是快樂的半截身子都掩在土下。
快樂說:「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填滿你們欲望的鴻溝。」
萬卡的大哥說:「我想要很多錢。」於是他拿到了很多錢,大哥離開了。
萬卡的二哥說:「我想要很多的權力。」於是他也如願以償,心滿意足地離開。
快樂對萬卡說:「你又想要什麼呢?」
萬卡回答:「我倒沒有什麼想要的,倒是你,你想要什麼啊?」
快樂說:「我想要的,只是離開這個土堆。」
於是萬卡幫助快樂脫了困,快樂就決定跟著萬卡,萬卡獲得了快樂。
娜塔莎大概也是想要獲得快樂的,但是人生往往是艱難且苦澀的,要不就是戴上一層歡樂的面具,要不就是在酒後享受片刻幻境般的愉悅,但是這些都是虛假的,這些虛妄的歡樂帶來的是更長時間的痛苦與悲傷,就像是那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快樂本人一樣,大家只看到了他露出來的一半,沒有人在乎他被逐漸掩埋的苦痛。
2. 狂歡的鹹魚派對
盧克和比利諾夫的人體試驗取得了進展,於是一行人開了一個小小的party,還叫上了娜塔莎和olya。盧克並不是蘇聯人,他對他們只能說英語,幸好olya會一星半點的英語,於是大家可以磕磕碰碰地交流。
晚餐的主題就是鹹魚大餐和數不清的酒精,在醉意的催化之下,娜塔莎和盧克一見鍾情,但是語言不通讓兩人頗為尷尬,對於英語也是一知半解的olya在情誼漸濃的兩人之間搭起了並不牢固的語言橋樑,最後娜塔莎和盧克擦槍走火,一場赤裸裸的性交就這樣毫無掩飾地展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一切停歇,娜塔莎沐浴過後吻別熟睡的盧克,轉日相見,盧克彷彿全然忘記了曾經發生的事情,言語之中還抗拒著魚類的餐點,昨日的一切,大略真的同娜塔莎所想的那樣,是酒精惹的禍,她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但是她卻偏生記得如此牢固,彷彿一輩子也無法忘卻。
娜塔莎細膩的情緒在這一段中顯露無疑,最開始對於自己年老色衰的悲嘆,對olya年輕的羨慕,而在鹹魚派對上,和盧克情投意合又讓她產生了一點欣喜。雖然她不斷對自己說,盧克一定是醉了才會這樣做的,相比於盧克溫柔紳士的態度,她更喜歡比利諾夫蠻橫一點的觸碰,但是娜塔莎也知道,她這樣去想只是因為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真的有一點愛上了盧克,她曾經一向避免和這些人產生太過緊密的關聯,上床只是滿足慾望的一種行為,不過在浴缸裡反芻剛才發生之事的娜塔莎,當真有一點害怕,也許她真的喜歡上了盧克,盧克會不會也真的喜歡上她呢?
所以當她轉日發現盧克態度並無異常後,娜塔莎是如此地心碎,她以為伏特加解開了男人最後一層偽裝,但也許,酒精只是為男人的欲望和放鬆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藉口,為他們的失態和不負責任尋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而已。盧克睡夢中不願放鬆的手,也許可以伸向任何一個漂亮的姑娘。
娜塔莎在浴缸裡告訴olya,讓她不要僅僅讓時間白白流逝,而是要浸入生活,去感受真正的生活,也許生活在某些時刻會刺痛到她,但是終有一日,這些苦澀過去,剩下的便是生活帶來的愉悅與甜美。
但是,若是未能等到那一天呢?
3.燥熱的地獄夢境
娜塔莎,被KGB帶進了審訊室中問話,一個叫做弗拉基米爾的官員,開始對她進行問詢。
開始,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些問話,你怎麼看待那些來你這裡進餐的科學家,你和你的同事關係如何。不過這種美好的假象並沒有持續多久,弗拉基米爾威脅要把娜塔莎關押起來,刑訊逼供,只因為她和那個來自外國的盧克睡了一覺。
迫於壓力,娜塔莎被迫寫下她的供認書。
因為她的不配合,弗拉基米爾更進一步地剝奪了她的所有尊嚴,暴力撕開她的衣服,摘下她的所有發卡,強迫她喝酒,然後用酒瓶侵犯娜塔莎的下體...他逼迫著娜塔莎寫下了不利於盧克的證詞,然後一切結束。
燥熱的房間中,審問官弗拉基米爾在不斷地流汗,雖然他有著看似肥胖臃腫的身材,但是他的話語與行為,卻是毫無人道可言,他似乎時時考慮著娜塔莎的感受,實際卻是用著最斯文的話語做著最糟糕的行徑,一點一滴地,他不斷侵略著娜塔莎尊嚴的底線,這底線從肉體逐漸轉移到精神層面的攻擊之上,雖然看上去娜塔莎並沒有受到太大的身體傷害,然而弗拉基米爾所做的一切,不亞於在精神上玷汙了娜塔莎一般。
娜塔莎最後對於弗拉基米爾的態度也值得玩味,似乎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一般,受到傷害的人反倒愛上了加害者,不過更直觀的解釋就是娜塔莎屈服於弗拉基米爾的淫威之下,她只是想盡力去討好這個「比她權勢更大,能隨時致她於死地」的人,她對著弗拉基米爾的調情,就像是一個失去憑依的弱女子不得不尋找安身立命場所的徒勞嘗試,只可惜弗拉基米爾並不會領情。
另一處有趣的點就是娜塔莎選擇的筆名,文藝復興,用著最文藝,最自由時代的假名,卻寫下了沒有一句是真心的證言,也可謂諷刺了。
弗拉基米爾對娜塔莎說,就讓噩夢留存在噩夢之中,於是這場宛如煉獄的行旅,雖然恐怖,但是生活依然要繼續。娜塔莎繼續披上她的面具,藏起被凌辱後破碎不堪的心,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4.不安時代
當我去年看《小丑》的時候,雖然很多人說著多麼多麼恐怖,但是看的時候我是能知道,華金鳳凰的一切,都是表演出來的。所以我會讚嘆他的演技所帶來的壓迫感,而不是真正感受到壓抑或是恐慌。
不過DAU這個系列,真的令我逐漸感到一種不安的情緒,在一個所有演員進入一個封閉的,模擬前蘇聯社會這樣的的背景之下,電影的前半部分似乎只是很普通的前蘇聯生活百態,娜塔莎扮演的餐廳服務員,和另一個年輕的服務員撕逼,和科學家上床,醉酒,自怨自艾...當然前面那個不知所云的人體實驗稍微有點讓人在意,而且那個電影中的小孩,讓我思考了一下他是在電影拍攝的幾年中生下的,還是電影開拍時便帶進來的,我在想著讓他成長在那樣一個和現代文明脫節的社會是否人道。
這只是我看前半段的一點點雜思,因為我還是能看到很完備的劇情導向,雖然電影確乎刨除了許多繁複的技法,比如配樂,比如頻繁的剪輯,而且演員們的表現確實也沒有過多的表演痕跡,尤其是olya,她精神大條的演出讓我甚感意外。不過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出他們是在遵循一個既有的劇本,只不過因為這部電影的形式,展現了一些別的電影很難見到的場面罷了。
不過電影後半部分長達幾十分鐘的審訊,讓我徹底沉默了。
那一段,可以說突破了某種「尋常電影」的限制,我彷彿是在看著一個真實發生的凌辱和虐待一般,沒有巧妙的剪輯去讓主角得以躲藏,角色一層層被撥開的衣服和逐漸喪失的尊嚴讓我感到震悚,我已經無法分辨出來那段場景中究竟有多少是純粹的表演,又有多少是深陷壓迫氣氛中自發的表現了。
然後是結尾,五個演員的名字,和他們在劇中的幾乎一樣,就彷彿是他們每個人的本尊在本色出演這些角色似的,於是那些虐待,那些床戲,那些醉酒後的亂語,推搡,打鬥,工作,哭泣,統統被賦予了極為令人置信的真實感。
更恐怖的是,這五個主角裡,已經有兩個人死掉了。
縱使我提醒自己,這個電影拍了很多年,但是以我的經驗來說,五個主演在拍完時間不算太長後死去兩個人(而且這兩個人也不是古稀耄耋)這種事情,並不經常發生,結合電影本身的背景,我不禁猜測他們究竟是如何而死的?會不會在後面的某一集中,他們在電影中被殺死,然後真實的他們也沒有能夠活過來呢?
於是,電影和現實的界限又在何處?當我們揭開電影這層所謂藝術的面紗之後,影像中記錄的殘忍又有多少是現實存在的呢,這令我深感不安。
700個小時的DAU系列,娜塔莎只是那個社會的冰山一角,真正的主角朗道更是沒有出現,而他們主持的那個關於加強人體的實驗亦僅在片中被草草帶過,這種很多個電影形成的巨大的世界觀(遠遠比MCU那種彩蛋式連結+英雄大集結模式要緊密得多)其實是很有趣的,但是這種拍攝手法帶來的反噬又讓我對此遲疑,就像我所說的那樣,如果故事僅僅展現了冰山一角,那麼在本片中我們看到的殘忍與黑暗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我們可以接受反映社會,歷史問題的電影,然而如若有人會因為這些電影而受到加害或是被殘忍對待,也許我們要去思考,這類電影是否有存在的意義,我們又應該對它抱持何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