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星際救援》影評：Apollo program of Dionysus精神分裂分析與鏡頭中的大航海（二）
星際救援影評
航行——分裂的鏡頭：無身體的器官與貨幣主義
《Ad Astra》的另一關鍵在於如何理解太空航行、如何為那些置於「真空」中的攝像機提供合法性？因為我們看到，「太空公路片」不同於其他電影最基本的一點正在於其攝像機的「取消」：它在此完全化作了異空間自由想象和幻覺的開關、集體意識的精神分裂器。
一方面這似乎是一個「完整電影神話」的議題，因為我們可以期待某種「太空拍攝片場」的發生；但另一方面，「無肉身的鏡頭」絕非僅在太空片中呈現——譬如其他科幻片、災難片——強大的數碼技術縫合出一個精神分裂者自由棲息的年代，我們面對的是某種景觀社會，某種一切彷彿無限親近的、神經質的現實。
而正是在這種情形下的身體愈多地顯示出雙重屬性：一端是個體化後的有機身體，另一端則是源自分裂後的、朝向無器官的身體——正是由它配置出「瘋人」的譜系……在此，某種「波粒二象化」的身體屬性已經隱約可見——微粒般的堅固與波的吸收、發射、震盪，有機身體與無器官身體兩者的分裂、整一…...
與之對應，一台攝像機不也同樣遭遇著分裂麼？一方面，在一台貨真價實的攝像機背後，我們已然發現了眾多隱形的、無肉身的視點和鏡頭；而另一方面，尤其是資本和技術的入侵進一步模糊著鏡頭的歸屬權（譬如《Ad Astra》中所看到的某種作者導演、演員、觀眾與集團意志的角力）——精神分裂的攝像機，如果我們這樣形容：它是否連接著用眾多身體形成的群落，彷彿一架缸中之腦、甚至形成了某種「無身體的器官」？
這一器官被無數身體所共享，卻是一個矽基的胚胎——它暗示著鏡頭的每一幀都成為競爭性的場域：無數的有機身體、無數的分裂著的身體，鏡頭不僅是非人之眼，而且是瞳中之瞳，是對純視聽感知的勞作、共享、貿易、爭奪、占據與儲存的貨幣……
而正是基於這種貨幣主義/價值規律，才使得鏡頭成為一種通貨得以流轉和運動，使得剪輯、場面調度與視點的配置成為可能——而如果說有的鏡頭呈現為單一主導的視點（譬如上帝或故事角色），我們相信這僅是局部、是對於鏡頭的個體化；而在另一面，一部電影或一台攝影機則好像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被砍落的梅杜薩之顱：它配置著眾多頭部、眾多眼睛，它擁有著凝固與抽象的天賜本能/詛咒，它本身就是流通的視點、一組貫通的精神分裂鏡頭…….
在這一意義上，攝像機—電影，這一組合意味著什麼？
或許一種有希望的解釋是：在精神分裂的舞台上，電影即感覺的組合——而這種組合呈現出並列的多個層次：
它首先基於一個精神分裂的攝像機，首先便連接著影像之外的無數身體；
其次，它暗示著「觀看」或者「感知」本身既是一種權利，更是一種權力；
再次，在觀眾那裡，它既迎接著個體化後的匱乏，又恐怕加速著個體化（彷彿個體是某種更本初的商品）；
最後，那些「潛在」，那些被隱蔽的時空在此終於獲得了顯現的依據：它並非是無緣無故或出於天才的感知被「創造、捕獲」而來的，而是基於整個「觀看—事業」的根本分裂，基於電影運動本身對個體化時空的否定而形成的一種由運動圖像構成的彈性的、相互連接的時空，在其間流淌著真正的綿延…...
大海、手勢與島嶼
至此，我們似乎已經感到某種歸屬於影像本身的阿波羅與酒神氣質。在這一基礎上，為何是太空？為何是《Ad Astra》？——我們想得或許過分遠了麼？
無限的星空使我們常常感到某種自動的、共通的、哲理的好奇——而正是這些最基本的感知，決定著太空環境構成大腦—影像的可能，因為精神分裂在此足以展示最高的等級：不存在的鏡頭、虛假的影像、巨資的耗費和團隊的侵蝕，以及未見過太空的所有人。
而在《Ad Astra》精神分裂後的鏡頭系列當中，最重要的一道目光指向一種手勢（Gesture）、一次伸手（「connected 」而非 「copy that」）——因為它源於對生命和太空的直觀感知：誘惑而恐怖；因為所有的太空圖景都戳破著社會景觀、地球村落的謊言，因為它們召喚著我們反抗個體化、尋求聚合連接的本初欲望…...
這些懸空的手勢暗示著距離的價值，暗示的是一種生成—無的感知：飛向太空是怎樣的航程？
——在那裡從沒有觸手可及的港口，從沒有方向，距離以光年計，換句話說，僅一次航行的背後即埋藏的是幾代人生命和才智的耗費，無盡能量、金錢和罪惡的堆積…...而在宇宙深處，則是赤裸時空的浮現，「潛在」在絕對靜寂中露出冷酷的身體：我們看到的每一個圖景，不都是現在、過去與未來的聚合麼？（眼前的它或許早已消失，或許又將在另一處上演）…...
正是在這裡，不只是鏡頭，一切都將得到分裂；不再止於個體的孤獨，而是個體的湮滅、附近的徹底消失。
因而我們可以說，《Ad Astra》和《2001》相比，對生命做出的是一次荒謬/無賴卻值得同情的拯救：因為後者以「超人」的形態突破著生命；而前者則是對「超人」的否定——「我們這樣的人太少了」——羅伊活下來、重返地面——這次他有了「感覺」——彷彿平行世界中的生命重啟。幸好航行並未結束，因為這不過只是一次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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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航行附詩歌、~）
《伊薩卡島》
卡瓦菲斯【希臘】/黃燦然譯
當你啟程前往伊薩卡
願你的道路漫長﹐充滿冒險﹐充滿發現。
萊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獨眼巨人﹐
憤怒的波塞冬海神──不要怕他們：
你將不會在途中碰到諸如此類的怪物﹐
只要你保持你高尚的思想﹐
只要有一種特殊的興奮﹐
刺激你的精神和肉體。
萊斯特律戈涅巨人﹐獨眼巨人﹐
野蠻的波塞冬海神──你將不會跟他們遭遇
除非你將他們帶進你的靈魂﹐
除非你的靈魂將他們聳立在你面前。
但願你的旅途漫長。
但願那裡有很多夏天的早晨﹐
當你無比快樂與歡欣地
進入你第一次見到的海港﹕
但願你在腓尼基人的貿易市場停步
購買精美的物件﹐
珍珠母和珊瑚﹐琥珀和黑檀﹐
各式各樣銷魂的香水
──你要多銷魂就有多銷魂；
願你走訪眾多埃及城市
向那些有識之士討教再討教。
讓伊薩卡常在你心中﹐
抵達那裡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千萬不要匆促趕路﹐
最好多延長幾年﹐
那時當你上得了島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經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著伊薩卡來讓你財源滾滾。
是伊薩卡賜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
沒有它你可不會啟程前來。
現在她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
而如果你發現它原來是這麼窮，那可不是伊薩卡想愚弄你。
既然你已經變得很有智慧﹐並且見多識廣﹐
你也就不會不明白﹐這些伊薩卡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