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李察朱威爾事件》影評:其實理查德.朱維爾就是小丑
李察朱威爾事件影評序
1996年是現代奧運會的一百年誕辰,作為主辦方的美國自然成了全世界矚目的焦點,隨著拳王阿里點燃奧運聖火,第26屆亞特蘭大奧運會在一片歡呼聲當中開幕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聖火點燃的八天後,在離奧運村五公里的奧林匹克世紀公園的中心廣場發生的一起嚴重的爆炸事件,該事件最終造成兩人死亡,一百一十多人受傷。
當時,作為安保人員的理查德.朱維爾最先發現了炸彈,並積極組織疏散現場群眾以及報警,一時被媒體和群眾捧為大英雄。但沒過幾天,FBI懷疑理查德涉嫌爆炸案並有可能是案件主謀而對其展開調查,媒體方面也因為FBI內部洩露出來的情報而將理查德一夜之間從英雄寫成了十惡不赦的惡魔。
諷刺的是,經過三個多月的調查,理查德最終被FBI方面宣布無罪,雖然他終被還以清白,但是對於其個人名譽以及精神的傷害卻永遠也無法抹去。更令人心痛的是,理查德曾是立志將終生奉獻給國家並想要成為一名主持正義的警察的有志青年,雖然他有過一些偏激的行徑,但卻始終都是一心向善的。
對於這樣一位曾經懷揣美國夢的年輕人如何被他所信任的體制以及捕風捉影的媒體給徹底擊垮的過程,或許是比起整個爆炸事件來說,我們更應該關注和反思的。
老東木的「反英雄」三部曲
被影迷們親切的稱為「老東木」的九十歲高齡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或許就是看中了這個故事當中理查德的掙扎和迷茫,才決定改編和拍攝這樣一個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
於筆者而言,近幾年伊斯特伍德尤為著迷於表達「反英雄」的主題,或者說反思英雄存在本身與體制和大眾之間的衝突和複雜的矛盾關係的母題。
從《美國狙擊手》當中深受戰爭後遺症折磨的傳奇狙擊手克里斯.凱爾,到《薩利機長》當中在危急時刻救乘客於水火,但事故後飽受責難與非議的空中客車A320航班機長薩利,
再到《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當中的理查德,他們都曾因自己的行為而被授予英雄之名,而後又在個人的掙扎,社會的壓力以及官方體制的不信任當中一點點開始懷疑自我英雄的身份,甚至連生活都因此而走向失控。
尤為能和《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有呼應關係的,是《薩利機長》。理查德和薩利同樣在事件當時做出了最出色的預判以及行動,將事故損失盡可能降到最小,也一度收到鮮花與掌聲,但他們所效忠或者說信任的體制機構卻成了質疑他們存在本身最大的反對力量。
而比《薩利機長》更尖銳的是,《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當中放大了媒體的捕風捉影對於當事人理查德的揣測和攻擊,以及這些言論對於民眾的引導而對理查德產生的更多的傷害。
雖然拍的是過去的事情,但是伊斯特伍德卻時時在反思著當下。二十四年前的媒體已經能夠鋪天蓋地的報道未經證實的謬論,今天的網絡世界呢?
人們表達的成本太低了,而這份權力又沒有得到很好的約束,更不存在所謂的要對言論付出的義務。愈發浮躁的網絡生態已經出現了太多的理查德,站隊多過於查明真相,表態多過於思考,一個簡單的扶老人過馬路都能一波三折成一個反轉劇,這都是值得現代人思考的。
因而,當我們回望伊斯特伍德的《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時,觀眾應該看到導演對於真實事件改編的思路,不是簡單地原景重現,而是藉事件去關注其中當事人的個人命運和心路歷程以及從事件當中反思當下和表達作者對於現狀擔憂和立場。也許這並非伊斯特伍德最好的作品,但絕對是近些年老東木的巔峰之作,因為他不僅回顧著過去,更關照著現在和未來。
幻滅的英雄神話
某種程度上,理查德與《小丑》中的亞瑟很像,他們都有著自己的畢生追求,前者想成為一名有編制的警察,捍衛正義,後者則想要成為優秀的喜劇演員,向世界散播笑聲。然而,他們都太過於理想,或者說與他人太過於不同,而導致其惹來了災禍。
理查德一心想成為一名警察,但是卻因為衝動過激的言行而四處碰壁,甚至荒唐到裝作交警高速公路攔車來維護所謂的秩序。而亞瑟,由於先天的疾病,使其表演時說段子總會被大笑中斷,而從片中的諸多細節,都能看出亞瑟的笑點與其他人都不一樣,他有自己的底線和堅持,但那些並不被主流或者說多數人接受。
亞瑟畢竟是活在哥譚中的人,他最後成為小丑既是社會對其異化的結果,也是自身宿命使然。而理查德,自始至終他都在做對的事情,但始終不被認可和接收,嚴謹被認為是過度敏感,有責任心被當做是愛出風頭好面子。種種的行徑也讓理查德在明明成為英雄之後,卻成了眾人口誅筆伐的懷疑對象。
能夠看到理查德在被眾人追捧時的喜悅,因為他終於得到了集體的認同,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終於獲得了體制的接納。但來自FBI的調查徹底的打破了他的幻夢,探員肖的那句「我們是警察與警察間的對話」也充滿了諷刺,這其中一個警察是指肖自己,另一個則是暗嘲理查德所謂的警察身份不過是他自己的意淫。不間斷的審訊,監聽是理查德一直想對嫌犯做的事情,但他沒想到這些卻成了他人對付自己的手段。
片中有個有趣的細節是,當探員肖在執法過程中屢次有侵犯理查德人權的行徑,這在理查德的母親和律師看來都是不能被接受的,但是理查德卻似乎站在警察的立場在替肖解釋,好像他是警察中的一員一樣。
理查德在整個調查過程中始終處於這種矛盾當中,一方面他明白警察是在執行公務,因為他打心底裡認同這套工作方法,但是另一方面,本是救人者卻被誤解為害人者,這種羞辱和不安感時時提醒他這個機構乃至體制是不值得被信任,也不應該為其獻身的。
導演在呈現理查德的這種複雜心理時把握的恰到好處,既沒有過於偏激,也非完全無所作為,他不斷在被周遭的環境影響著,改變著,而自己曾經一度將之視為人生信條的匡扶正義的警察,如今卻成為了他的敵人,那種掙扎觀眾能夠清晰的從演員的表演中看到。
為了更好地突出理查德心裡的矛盾,導演特意強化了山姆.洛克威爾飾演的律師在片中的作用。故事開場便是理查德在偷聽律師打電話與國會議員線上對剛,甚至叫囂著要打一架,從這裡就能看出律師是一個堅持將天平扶正,不認同也不會妥協於權威的人。
某種意義上,理查德和律師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前者完全信任體制,後者則質疑體制本身,隨著調查的進行,律師也在影響著理查德,讓其重新思考英雄為何,體制為何。
最後雖然理查德還是選擇成為一名警察,融入了體制,但觀眾知道在他心底裡已經深知體制本身的不可信,理查德最終實現自我並非為了成為英雄,而是為了自我成全。英雄成為了一個虛名,過往的傳奇也無需一遍遍歌頌,對於理查德來說,他只是想堅守內心對於正義的最後一點嚮往。
事實與真相
事實,指事情的真實情況,真相往往從事實當中獲取。但真相並不等於某一個事實,而是盡可能多的事實被知曉之後人們做出的一個判斷。片中,當記者凱西洋洋得意的和律師說著自己報道的是「事實」時,律師駁斥她說她知道的並非是真相。於媒體而言,真相並不重要,最新的事態進展以及勁爆的言論往往比真相受關注的多。
當凱西將FBI準備調查理查德新聞大肆報道出去時,這個調查本身是「事實」,但並非確認了理查德就是罪犯,但以凱西為代表的記者們並不在意這一點,只要有一個事實,就可以大做文章,各種噱頭滿滿的標題以及不負責任的肆意猜測,只會對被報道的當事人承受更大的壓力和痛苦。
就如《我們與惡的距離》當中表現的那樣,媒體為了熱點不惜篡改事實,誇大某些未被證實的信息,而這些言論,對於普通民眾而言,有時候就等同於真相。就像我上文中說的那樣,人們對於信息的或許是沒有篩選的,愈發追求效率和信息量的網絡時代更是如此,只要在某個社交媒體上看到的,就是真相。
事實上,這對普通人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和消遣,但是對於深陷風口浪尖的當事人來說,每一句話都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理查德是幸運的,母親相信他,律師全力的幫助他,那個盲目報道的律師也在最後迷途知返,但又有多少熱點事件當中,那些當事人沒有這麼幸運而成了千夫所指的替罪羊,或是成為了網絡暴力的受害者。在如今這個時代,這是尤其值得每個人去反思的,不經意的一個點讚或是表態,可能就是一次對他人的攻擊和傷害。如果你是那個當事人,會希望這樣的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麼?
尾聲
伊斯特伍德最後依然是溫柔的,九十歲高齡的老東木雖然尖銳的指出了當今我們社會當中的頑疾,但也並沒有徹底否定國家權力機構的權威性,而對於媒體的批判,也是淺嚐輒止,這多少有些讓人意猶未盡,但其箇中深意,我們也已然心知肚明。
譯名其實翻譯為「哀歌」並不恰當,因為故事的結尾還是積極而有希望的,但這其中不為人知的一切,是絕對值得每個人深省的。縱歲月匆匆流逝,老牛仔依然叼著一根菸,舉著他的那把左輪,用影像傳達著他充滿溫度的對於現實和個體的關照。這與我們每個觀眾,無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