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未經填補的影像裂縫
沒有煙硝的愛情影評從《修女艾達》到《沒有煙硝的愛情》,許多影迷朋友們認為導演帕夫利科夫斯基完成了一次飛躍性的進步。筆者則與大多數人意見相左,認為《沒有煙硝的愛情》是導演創作歷程中的一次巨大的退步,是一次失敗的現代電影創作嘗試,甚至是一次面向西方主流觀眾投機取巧的諂媚。
許多人詬病導演前作,稱其為靜態攝影集、「PPT電影」。不知道他們評價克里斯·馬克的《堤》,布列松,安東尼奧尼以及戈達爾等人的電影時,是否會有同樣的答案。深受好萊塢商業大片影響,慣於接受電影經典敘事模式的我們很容易對電影產生一種誤解:電影必須時時刻刻充斥運動。電影的本質當然是運動,但電影更應該是節奏。它可以整體趨向於「動」(比如黑澤明最大化地製造影像的運動),也可以趨向於「靜」(比如小津安二郎、蔡明亮等人的電影),更可以是動靜交替節奏的統一(貝拉·塔爾電影裡長鏡頭裡人物自主地完成了長時沉默和長時走動的交替變化)。除開極端長鏡頭外,現代電影還通過主動製造「斷裂」,達到間離效果,完成對(好萊塢)經典敘事模式的超越,以擺脫觀眾對電影的夢幻沉浸式依賴。但這些電影整體上仍然是流動的,它們通過其它手段完成了影像裂縫的填補:動作的銜接、畫外空間的營造、情感(心理空間)的建構。《修女艾達》就做到了這種種的填補,筆者這篇影評旨在通過同這部前作和那些成功的現代電影比較,談一談《沒有煙硝的愛情》這部新作是如何製造影像斷裂又省略這些填補,從而讓影片的節奏失調,使之成為一部真正的「PPT電影」的。
動作銜接的省略
以動作銜接來填補影像裂縫做的最好的無疑是法國導演羅伯特·布列松。他成熟期的電影鏡頭幾乎都是碎片化的,場景也在不斷變換。可是他的電影裡也有大量的人物開關門,人物從一個場景走進另一個場景的腳步特寫,物品交換的手部特寫鏡頭。正是這些鏡頭連結了前後影像,場景並製造表意關係,讓影像碎片流動起來。《修女艾達》也是一樣,無論是艾達從修道院走出,乘坐公交車、汽車,還是走進走出一個房間,這些動作銜接場景都被拍攝了出來。而《沒有煙硝的愛情》裡,每次場景變換,每次導演硬切,人物就已經在那裡,靜止的在那裡。場景淪為角色對話的場所,影像淪為敘事流水賬的載體。PPT之所以是PPT,不是因為它每個頁面都是文字或圖片內容,而是在於PPT「翻頁」這個動作帶來的無法消除的「斷裂感」和「凝滯感」,一個每一個單一頁面都是視頻內容的PPT也還是PPT,無法成為電影。《沒有煙硝的愛情》人物的靜與動的交替是通過導演外部干預的場景硬切帶來的,而非人物自主完成的,這是影像內外節奏的失調,這也是動作銜接省略帶來的必然弊端。
畫外空間的省略
畫外空間的營造,羅伯特·布列松也是先驅者,在《電影書寫札記》中,他寫到:「畫面和聲音不應該相互傾力支持,而要以接力的方式相互輪流工作。」簡而言之,要使聲音成為獨立的「聽覺影像」,和可見影像完成銜接。他無疑將自己的電影理論貫徹了下來,而後繼者戈達爾更是將這種聲畫分離的現代電影手法發揚光大,甚至發展出一套相應的影像教學法。《修女艾達》也做得很好,時常我們只能聽見艾達所聽,而看不見艾達所看,與畫面分離的聲音展現的畫外空間留給我們無限的想象空間,成為電影的留白,也成為影像銜接的驅動力。《沒有煙硝的愛情》裡的畫外音的使用不多,多數場景聲音和畫面是匹配的,而少數的畫外音使用,導演竟然在同場景的下一個鏡頭裡又將這些畫外內容又拍攝了出來,達到重複的效果又使影片的節奏發生了錯亂。而就影片整體而言,導演除了硬切,還使用了幾次黑屏,去展現時間跨度比較大的場景切換,可黑屏時間之短,聲音的缺失,配樂的不足,根本不足以讓我們去體會這其中被省略的敘事內容。
情感建構的省略
現代電影裡情感建構的佼佼者無疑是安東尼奧尼,他去戲劇化,不完全依賴演員表演,依靠精準的攝影,通過人物與空間的關係來刻畫人物情感,比如他電影裡角色那些脫節的無目的遊蕩也成為人物心境的展現。攝影成為安東尼奧尼電影的重中之重,很多人評論《沒有煙硝的愛情》的攝影也是好的電影攝影,筆者不以為然。關於電影攝影,我們究竟是要追求精美,還是精準,我想是後者吧。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攝影就是如此,要麼突出人物,要麼突出空間,要麼突出人物與空間的關係,就這一點而言,《修女艾達》的攝影也是出色的,艾達處於鏡頭邊角的畫面,艾達乘車時聚焦於她的中景鏡頭,都是她心境的展現。而《沒有煙硝的愛情》裡我們既看不到人物(時常吞沒在群像裡,打光也不突出主角),也看不到空間(更多的是東歐歌舞秀、斯大林頭像畫、異國街景這些符號展示),更看不到人物與空間的關係(空間僅僅作為人物對話的場所)。我能夠揣測導演的意圖:試圖製造人物吞沒在大時代洪流中的影像效果。可是如果連人物情感都「看不到」的話,何來「吞沒」?不去刻畫人物情感的炙熱(哪怕是疏離的),怎能反襯出時代的冰冷?影像上的「吞沒」讓文本上的這種「吞沒」成為不可能。
《沒有煙硝的愛情》沒有使用任何一種有效手段使斷裂的影像縫合起來,是一次失敗的現代電影嘗試。同時它作為一部人物電影,而非政治(事件)電影,卻旨在展示時代符號而不去建構人物情感。這種省略電影運動(無論是動作還是情動)的做法是不值得受到讚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