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第28頁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像很多短評提到的,凝視的意象貫穿了全片。
影片開頭第一場就與豐富的凝視與被凝視,主體與客體之間的轉換密切相連。
被畫的瑪麗安開口指導學生作畫,客體成為主敘事者。而後瑪麗安的目光投向對面的畫,攝影機跟隨中介的學生(直線橫貫於瑪麗安與畫之間)推進到了畫,由此又形成了一次主體的轉換,此時觀眾凝視的是畫中的故事,同時也是悲傷的瑪麗安內心的鏡像。
片中另一次畫與主體的鏡像對照(使用了一個主觀鏡頭而後接闖入的凝視者):
二人之間曖昧又互相博弈的關係也是從凝視之中展開的。第一場見面的戲,搖晃的鏡頭跟隨著瑪麗安走下樓梯,導向對艾洛伊茲背影的凝視。而主觀鏡頭後又接一個反打,呈現的是觀察的主體,特別是女畫家那雙漆黑的眼睛。第一場海邊戲基本由這種凝視與被凝視的正反打組成。女畫家跟在她身後,只露出她的背影,而後帽子掉落,露出她的一頭金髮。這與女畫家先前詢問小姐是否有一頭金髮的敘事順序是對稱,小心翼翼的探查和接近從這時開始。自從金髮散落出來,曖昧的場域就在二人之間形成。
打破正反打的是這樣一組鏡頭,先展示瑪麗安的側臉,她回頭觀察她,她又回頭與她對視。這一段暗流湧動的情愫和凝視的不斷轉換真的非常好看。
觀察是一項曖昧的行為,眼神容易誤讀。當瑪麗安一寸寸觀察她的耳垂,脖頸間的細髮和手時,隱秘的觸覺其實撫遍了艾洛伊茲的全身。一雙雙眼睛以不同的視角,試探,觀察,觸摸,簡潔的鏡頭剪輯和聲音效果營造了一種克制凝練的情感,其實也是二人感情的基調,不斷的試探和克制。
而從艾洛伊茲答應瑪麗安做她的模特之後,這種主客體的顛倒也一直在持續。一般來說,畫家與被畫者的關係即積極侵略的主體和被動靜止的客體間的關係。一個「被畫」或「被攝影」的人其實在這一過程中經歷了隱微的死亡——當人處於被凝視的狀態下並被描繪於畫布之上時,其實就經歷了由主到客的轉變。艾洛伊茲在經歷上一個畫家時一直動彈,其實就是對這樣一種客體化的反抗,由此也可延伸到其對婚嫁(變成男人的附屬品)這一件事的反抗。而艾洛伊茲接受作為瑪麗安的突破,正是二人情感一個巨大的突破。但是此時,艾洛伊茲並不是作為客體被繪畫的,二人處於一種遊戲般的平等又炙熱的關係之中。
「當你注視畫中人時,我又在注視誰呢?」
接下來一個鏡頭展示了侷促不已的瑪麗安,這是唯一(?)一個她在作畫時的全身鏡頭,暗示了此時凝視主體的已經轉變為艾洛伊茲。畫與被畫轉化為了情人之間的雙向凝視,這也是艾洛伊茲為什麼接受作為模特的原因。這一段簡直太浪漫了。
影片的構圖與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構非常相似,最明顯的就是餐桌上一種平行的透視法,與《最後的晚餐》非常一致。這種構圖的關鍵在於擁有一個確定的中間視點的同時,又實現了平行的線性關係。這種精巧的構圖一直延續到三人行階段,女畫家在中間,侍女和小姐在兩邊——一種平等的女性主義人物構建。
而侍女這個角色的的懷孕似乎將三人巧妙的連結在一起,在幫助侍女的過程中,也暗含了女性意識的覺醒。
野外篝火這一場戲則是冥府故事的互文和延申。篝火旁的音效從陰沉恐怖轉向村民合唱的阿卡貝拉,就猶如冥王冥后喚出歐律狄刻時的音律,在這個過程中瑪麗安和艾洛伊茲彷彿重逢了的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一般,隔著篝火微笑著互相對望。
艾洛伊茲的裙擺著火了,危機於此時發生,她的手也於此時伸向她。畫面切向海邊的礁石,二人互相攙扶,就好像在爬上陡峭的幽冥道一般。火和水(海)是片中非常重要的意象,城堡裡不斷燃燒的火焰是溫暖,也是吞噬畫像的危機。海邊是二人見面的地方,也預示著未來搖擺不定的風險。
第一個吻落在她們唇間。自那時起,艾洛伊茲成為了瑪麗安的歐律狄刻。可是亦如燃燒的裙擺和翻騰的海浪,燃燒的艾洛伊茲變成了瑪麗安心裡的夢魘。兩個人最終告別時,艾洛伊茲說,「請回頭吧」。明知道不可以回頭,卻為什麼還要回頭呢?因為她選擇的是她的回憶。
最後說說凝視的一些政治意味。我並不認為本片缺少男性凝視,我也不認為女性主義電影一定需要脫離男性凝視。男性凝視可以是屏幕內角色的凝視,也可以是屏幕外觀眾的凝視。它更多意指一種以男權父權意識形態影響下的觀察角度。一部女性主義電影所能做的,是不偏不倚的表現出女性的美,其意圖不是取悅銀幕外男性凝視的fantasy,而是更為關注女性凝視的主體性,即,尊重女性主義的情慾和感性,尊重女性自身的情感表達。男性凝視如何能不存在呢?不是沒有男性角色就缺少了男性凝視。女性主義電影若旨在反抗和超越,不可見的男性凝視必然會與其隱微的對立面隱藏著影片之中(supplementarity)。一位專制的母親,一位陌生的米蘭房地產富商,一樁不可見的婚事,都蘊含著這種凝視。瑪麗安想燒了這副肖像,她不想把艾洛伊茲拱手讓給其他人。艾洛伊茲紅著眼睛問,你在指責我的懦弱嗎?俄耳甫斯最後也沒救回他的妻子。他回到了人間,彈奏的卻都是傷心的曲子。
客觀分析了之後卻感覺跟這部電影的感覺更遠了,畢竟這是為數不多能讓我完全沉浸的,感性而細膩的觀影體驗。我寫得不好,所以請自己去感受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