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超越愛情之愛
燃燒女子的畫像影評工廠中機器轟鳴,自由、平等、博愛隨著戰爭形勢的惡化,加速在大街小巷中流傳,一場名為啟蒙運動的思潮悄然輾轉在歐洲大陸。與此同時,在法國布列塔尼的一角,這裡沒有社會紛爭,只有小船、海岸、森林、孤島、燭光、女僕、貴族,影片由此展開。年輕的女畫家瑪莉安給一位富家小姐艾洛伊茲畫婚前肖像,為了不讓艾洛伊茲發現自己的真實意圖,瑪莉安白天陪艾洛伊茲在外玩耍,晚上悄悄作畫,在這過程中兩人意外產生情感的火苗。儘管影片人物不多,著重圍繞瑪莉安和艾洛伊茲二人間的情感衝突,卻各自充滿其豐富性。藉著十幾天內完成肖像的過程,分別完成自我與現實衝突的的某種化解。更難能可貴的是呈現女性電影最純淨的情感體驗
01.表裡故事結構的完整
影片表層是女畫家完成繪畫任務,裡層是與富家小姐艾洛伊茲的情感變化。其呈現的狀態是穿插交織在一起的碎片。正因為是碎片,導演在結構和段落的安排上就異常重要。突出那些生動、準確的碎片,使行動和內心變化精彩而完整。
主角瑪莉安乘船來到孤島,隨著海浪不住搖晃的小船將畫材甩出,一船默不作聲的水手沒有一人伸出援手。瑪莉安籠罩在父親巨大的光環之下,展覽中的畫像要化用父親的名字。面對艾洛伊茲為什麼要偷偷畫男性軀體的疑問,更直言不諱,將矛頭指向一心維護自我地位的男性,渴望現狀的突破。
富家小姐艾洛伊茲屢次試圖逃脫婚約,將前一個畫家逼走,對自己被安排的未來無比憤怒。正是這種憤怒與不甘,促使她在和瑪莉安的交往中感情覺醒。想擺脫權錢交易式的傳統婚姻成為劇中衝突的核心之一,直接反映艾洛伊茲對命運枷鎖的反抗。
有趣的是,母親也作為政治婚姻的一員,偶爾流露出對青春和時光的淡淡哀愁,母親碩大的肖像冥冥中宣告母親與女兒之間輪迴一般的命運安排,母親與女兒一起回到孤島的那一刻,注定成為男性社會結構下的犧牲品。女兒優美悽楚的飛吻化作蝴蝶奔向母親雙頰,一塊名為母女之情的巨石在那一刻轟然悲鳴。母親不願女兒面對和自己相同的結局,最終也只能化為母女時光的追憶。
女僕試圖在女主人離開的時間中打掉腹中的胎兒。在流產的過程中,一旁啼哭的孩子和用畫記錄的瑪莉安讓畫面充滿濃烈的無奈,是社會與新生的衝突。
人物內在衝突與掙扎,相互交織並昇華為主角二人不斷萌生的愛戀,簌而化為燃燒的大火。我們也看到,導演安排諸多人物元素的同時,沒有採取和同類作品將衝突放在人物內心突破掙扎或者批判諷刺社會的層面上,造成表面尖銳的二元對立,而是運用自然流動的情緒,展現二人情感步步昇華的過程,著重表現女性的態度。
02.亦真亦幻的情緒開掘
神秘感伴隨艾洛伊茲貫穿整部影片,終於主角二人情感的昇華,導演巧妙地引導觀眾情緒,站在瑪莉安的視角,在一步步認識艾洛伊茲的同時發現自我內心,使坦誠相待和熱烈情感成為揭開神秘的鑰匙。
為了隱藏自己悄悄作畫的目的,瑪莉安利用遊玩間隙悄悄觀察艾洛伊茲,甚至小到面部耳垂的光影。瑪莉安不敢與艾洛伊茲四目相對,這種偷窺一般的行為使我們急切得想知道關於艾洛伊茲的一切。但影片沒有直接給出信息,用最少的對話傳達情緒,把解碼畫面的鑰匙交給觀眾。瑪莉安與艾洛伊茲相互凝視,在前面築起一道牆,眼神中充滿憤怒、欲望和悲傷。隨著時間流逝,面具碎裂,雙方的牆出現裂痕,原本的對立者成為合作者,湧出一系列飽含衝突與深情的情緒,探尋的凝視變為一種渴望。每一個眼神,每一次交流,都讓情感一層層相疊,構成愛情、平等、記憶、永恆的高塔。
影片的畫面具有獨特的油畫感,精妙的布局安排和場景設計常常讓人誤以為是優美的畫作,許多幀可以停下來並固定在牆上。比如充滿維多利亞哥特小說風情的海邊陡崖,明暗分明的室內空間,畫框內大量留白和局部色調的運用。還有諸多水與火元素的展現,野外自發的女性篝火聚會,充滿特定時期的象徵意義。原本哥特式神秘和未知給人第一印象是陌生和恐懼,影片也的確讓我們感受到這種氣氛,但這種未知又隨著兩人的情感化為更熱烈的渴望。
還有某些詩意夢幻的安排具有隱喻作用。在觀察上一個畫家的肖像時,瑪莉安手中的燭火點燃了艾洛伊茲的心臟,整幅畫燃起熊熊大火。在女性社區篝火聚會上,艾洛伊茲的裙擺居然真的如命運安排般被篝火竄出的火苗點燃,站在黑暗的草地前默默燃燒,凝視前方。正是她撼人心魄的對視,如狂熱的橙紅火焰一般,改變了瑪莉安的一生,不禁讓人感嘆這是一幅如此蘊藏力量的畫。
03.情感的超越
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克的愛情悲劇多次在片中出現,集中體現影片傳達的獨特內涵。不同於以往同類作品中著力表現邊緣化人物的困境,控訴現實的不公來講述不同尋常的愛情故事。而是超越性別、超越文化、超越階級乃至超越愛情本身的人類最普遍的浪漫情感。客觀來說,突出差異來激起同情和認可很可能造成一部分群體的反感。導演採取異中求同的做法顛覆傳統的負面表徵。世界上的事情實在不是嘴上說反抗這麼簡單,道德標準有其脆弱和蒼白的一面,更重要的是社會的存在和社會的進步。
人物情感的掙扎,除去現實壓力外,最令她們痛苦的是無法找到內心世界中「本我」與「超我」的平衡。這種內心世界的迷茫與愁楚,加之外界情感的反抗與妥協,都外化為作畫的過程。第一次作畫,瑪莉安考慮到繪畫的技法規則、色彩、光線,但這種無情感的創作終究裹挾著不義,反而畫出死板與隔閡。畫家在審視對象的同時,也需要對自我的凝視,為畫作注入生命力。悄然間,這幅畫不再是單純的物品,轉變為片中融合瑪莉安與艾洛伊茲的結合體,成為影片的第三角色。現在,這兩個女人將在一張新肖像上合作,以追求真正的女性精神,一起安排分別的命運。瑪莉安終於可以正視艾洛伊茲,了解彼此,接受彼此,在快樂自由的狀態中描摹出眼中的對方,才具有真正的靈魂。
影片迴避表現太過激進與強烈的抗爭或反叛。結尾艾洛伊茲在瑪莉安注視下哭泣的一幕尤為震撼,無形中,瑪莉安又重新回到偷窺者的角色。與此相對,艾洛伊茲僅用單人的動作表現無奈和勇敢,是一種始終沒有化為現實中的激烈行動的自我抗爭,為二人結局蓋上一層哀傷嘆息的面紗。導演更多選擇將筆墨運用在表現這種特殊感情的悸動、徘徊與遲疑上。有意無意在尋常的生活與凝視的變化中,探索著「愛」的意義,讓我們不禁會產生疑問,「愛」究竟是什麼?情感又是否真的與性別有關?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克的愛情悲劇進一步讓我們思索,當我們不得不因為不可抗拒的現實割裂一段困難重重沒有未來的感情時,要如何面對?是用一切去換取短暫的快樂記憶,再用一瞬展現內心的永恆,一往情深的感情超脫成為一種具有烏托邦色彩的崇高追求。還是選擇痛苦的訣別,陷入悲傷。
無論如何,她們都沒有選擇逃避。
04.不逝的記憶
就整個影片來說,《燃燒女子的畫像》這部電影表現的是一名畫家給富家小姐作肖像畫的過程。在片中到底哪裡是畫,哪裡非畫?萊辛在《拉奧孔》中認為:畫要避免醜,表現一種節制的美和痛苦。濃縮最關鍵的一瞬,使觀者想象這物體在過去和未來的狀態。詩可化靜為動,賦予物體的某一部分或屬性以生動如畫的感性形象。如此看來,畫展現瞬間的永恆,這樣的永恆又何嘗不像瑪莉安留給艾洛伊茲書中的畫。兩人最快樂、平等的時光永遠不會回來,但也永遠留存在心中,繪成動人心魄的燃燒女子的畫像。